筆戰，是網路文化裡一個相當重要的特質，有時我認為若是失去了筆戰，網路的迷人性立刻就打了個對折；這也就是八卦雜誌或許很爛，但它卻永遠是市場最受歡迎種類的原因。

　　這裡我希望能將筆戰的定義只縮小在網路作家之間的戰爭，不是說其他網路筆戰無甚看頭，而是筆戰的類型千萬，這其間我只瞭解網路作家而已。另一個我會挑網路作家當標本的原因是，我注意到只要是愛拿文字拼湊玩弄的人在性格上都容易有這愛挑釁的缺陷，功力越高的人就越嚴重，越無法自拔。

　　大概自人類有文字以來筆戰就沒停過。以五四來說，基本上這是個反洋壓迫的學生運動，與文學毫無關連，後來一些文人們在報章雜誌上起了一些論戰，後來莫名其妙造成了劃時代的思想與文學的改革。看來筆戰有其之優點，也成就了一些事情，倒不能說它全錯了。但以前的筆戰是繁瑣的，你用筆寫出到印成鉛字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這時間容許你思考，讓你的血液分散在全身，不只是在大腦或下半身。直到網路興起，筆戰的方便性以及速度已經提高到了極致，瞬間思考瞬間表達，於是筆戰成了除色情外讓網路之所以迷人的第二號鴉片。

　　有時我感覺筆戰中的文字很特殊，甚至值得收藏。筆戰的文字多帶有一種粗獷未經修飾的力量，無論他敘述的是上半身還是下半身，尤其是下半身，那種力量帶到床上保證讓人瘋狂……這東西像是達達藝術，像是即興創作小蜜蜂們的噴畫，在剎那間表達了一個憤怒或是揶揄。

　　要說到筆戰的經驗，那我就豐富了，因為我曾經是個重度上癮者……聽起來有些丟臉，但事實上就是這樣，直到今天我仍未能將這想要吸食的慾望完全排出腦外。一個重度上癮者會有怎樣的症狀，要如何判斷自己上癮程度？底下提供幾個行為標準——這些標準是我用自己行為當成例子的，別人如何我並不清楚，純供參考：

　　一、沒事會在討論區裡尋找標的，尤其是那些極愛發言且發言可笑者；
　　二、冷冷的、不客氣的指出對方言論中的缺陷，再放大其荒謬性；
　　三、每卅秒重整一次螢幕等待對方回應，可以死守螢幕三小時以上；
　　四、挑起戰端後毫不留情的施展一擊必殺，以置對方於死地為職志；
　　五、除非對方閉口、或消失、或退出本論壇，我自己則打死不認輸；
　　六、如果能夠戰勝，繼續尋找下一個標的。

　　注意到，這裡有兩個相當特殊的心理行為：第一，基本上我與這標的物是沒有任何新仇或是舊恨的，我只是那時後正想找人麻煩，我只是突然的無聊起來，我只是工作累了想要瘋狂一下。這第二個荒謬的心裡狀況是，永無輸贏，戰爭最後手段是「打」到讓對方閉口。

　　第一種行為無疑是最令人恨的，一般來說一個正常的流氓並不可怕，你只要不去惹他或與他發生利益糾葛他也不會來惹你，流氓多數隻是欺負流氓。但是一個醉酒的流氓就很可怕了，或是說，任何喝醉酒的人都很可怕。一個正常的、文質彬彬的人，你不曉得他喝了酒之後會幹出什麼事情，而網路上大多數人也都是這樣，在一個隱藏ＩＤ後面藏有著多少怨毒等著發洩？

　　第二種特質就令人發笑了，在笑聲中帶著恐懼。無止境的、不眠不休的爭戰，沒有目標，也沒有理想，像個打手一樣只想把對方灌成水泥柱沈入海底。說是為了面子，在網路上誰最有面子？所謂的大大到底是哪兒大？身份大還是錢大，或是學問大？打了次越戰美國學乖了，但網路上的筆戰卻會永遠留存，因為這是像毒品一樣讓人興奮啊！所有殘暴的事情都會令人上癮，讓人腦嗎啡上升，「打」到讓人閉嘴多迷人啊！

　　看來身陷網路似乎筆戰是不可免的了，就算在我高掛免戰牌後還有人會挑上門找我玩，於是我深深的體會到當時被我找上的倒楣鬼的心情。這陣子我躲在《明日報．新聞台》裡只跟一些熟朋友或偶爾誤闖的朋友們聊天交換寫作心得，有朋友來說我個性開朗了，心情也愉快了，文章裡人性也多了起來。誰知道莫名其妙的被《明日報》推薦在首頁，瞬間……

　　既然到處都有戰爭，那麼就說一些戰法吧！我不是善戰的人，只是好戰，不過目前大多人都只算是好戰程度而已，所以我這戰法心得或許還是有點意義的。

　　一、要站在正義的這一方，至少要說自己或相信自己是正義的，相信比說又要重要。萬一不幸發現自己其實是邪惡的？比如不小心支持了韓國紅魔鬼……別擔心，用更崇高的理由，例如世界一家這類來掩飾過去。
　　二、出錯一定要認錯，但把範圍限定在無關緊要常犯的小錯上，例如打錯字。因為大部分人都習慣隱藏自己的錯略過不談，所以你的認錯正好顯出對方的夾纏不休與沒風度，但大錯千萬是不可認的。
　　三、在守方時要堅持正規戰，站在一個點裡面守住你的大原則不要擅離。敵人會不斷勾引你離題，別理會他，大多時候敵人並非是故意勾引你離題，他只是愚蠢，但千萬注意那種非愚蠢性打游擊戰者。
　　四、遇到非愚蠢性打游擊戰者時要注意了，這人是可敬的對手，在興奮之餘小心死無葬身之地。你必須確定你的能耐能勝過他，不打沒把握的仗，能贏，就跟他玩游擊戰，不能贏，記住守住陣地保本。
　　五、進攻時一律採用游擊戰，不要管道德原則，歷史只記住在戰場上活下來的人，那些屍體都被歸之於異端。圍圓打點，先故意偏題一些些，然後繼續偏，直到把敵人拉出堅強的城堡後痛毆一頓，打得他閉口。
　　六、功課要做，所有相關主題典故要熟，出手前先準備好所有武器，大衛殺死巨人完全是個意外。典故離家鄉距離越遠越好，時間也是，中國人，那就舉西元前埃及某詩人的詩句吧！如果大家都認識他卻保證沒讀過他的書更佳。
　　七、打字要快，同時一人戰數人還另開版聊天，表示你學問高超。記住，錯字要少，篇幅要長，虛字要多，陳義要深奧到自己都看不懂。總之，筆戰有有時也在比打字，誰打的篇幅長氣勢就先贏了。
　　八、千萬別說粗口，注意別問候別人八等親以及鄰居外加畜生，粗口一出水準盡失。不只不說粗口，稱呼對方時必稱「大大」或「您」，總而言之，筆戰在風度這單項上加權分數是最重的。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靠這點我便結交了不少敵人，或說可敬的對手……記住，沒有必勝的戰爭，所以，時時為別人留下下台之路，這同時也為了自己下台。如果，你發現有人在猶有戰力時願意下台，那這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大家拉拉手交個朋友吧！

　　多個朋友讓你長命些，至少讓你的心臟能舒坦些，敵人永遠是隱而未顯的刺，就等著你犯錯。

　　無論怎樣，最近我是極度厭倦了這種戰爭，為何要戰呢？沒事把自己弄到在電腦前中風不是很愚蠢嗎？於是我將自己的言行縮小到極小的範圍內，在許多易起爭論的論壇上嚴禁自己發言，格尊俗話說的，人多的地方莫去……近來我對那些挑戰的人只有一句話：

　　我不想爭，你要是怎樣想任憑高興，我寫的東西是很私人的。任何公開發表的文章都是可受公評的，雖然我有權爭論，但同時我也有權不回應。

　　話雖然是這樣說，我還是忍不住在幾個我發文章的版上對批評我的人回了話，顯然我戒毒還未竟全功。筆戰這種鴉片是非常甜美的，要用刀去割除，在看到別人批評時不回話心底簡直是泣血，尤其批評你的人還是個肉腳。這就是魔鬼的誘惑了，如果能忍讓肉腳那還有什麼辦不到呢？

　　筆戰經常讓文人斯文掃地。我不知道「斯文掃地」這成語的正解如何，但我的解釋是——一個讀過書的人把他的學問紮成了掃帚，不只用來掃地還用來打人。這就是我之前常犯的錯，在此做個告白，沒有想要挑起爭端或指責任何人的意思。

謬西 2002.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