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提過，在過去四年中我寫了有三百萬字……有文友看了這數字後大吃一驚，雖未明說，但話語中隱約暗示認為我有灌水之嫌。某位熟識的朋友更是直接不拐彎的問我，一部十萬字的書若是寫了三稿完成，這是否被我計算成十五萬、廿萬甚至卅萬字呢？
　　這裡我要辯解一下，我說的三百萬字是實實在在的三百萬字，這三百萬字還至少都被校稿了二至五次。
　　這兩年我寫了七本書，還有一本目前正在做四校，應該在年底前會出版。日常雜記、隨筆、短篇的數量累積了約有三十萬字，這樣就有百萬出頭字數了……短篇集子有本尚未出版，文藝類未出版或只在大陸出版的有四部，參賽的長篇小說有兩部，這些總計也近百萬字。我電腦裡藏著有六部爹不疼娘不愛的科幻小說，隨便拿一部出來都是十萬字以上，其中有兩部是卅萬字……總計超過百萬字數。老實說，這四年寫的其實不止三百萬字，許多廢棄一半的斷頭冤魂稿子還沒算進。
　　去年中秋時因為手上的小說進入三稿，於是決定提早犒賞自己，玩起那種沒完沒了的線上遊戲。剛開始時還算節制，因為三稿還是需要一些心思的……但等到稿子一交給出版社，寫完自序後我便開始瘋了。那時在明日報台我固定會發表一些雜記，也有許多朋友鎮日混在那跟我聊天談心，我想我為了玩遊戲消失了有三個月吧！
　　之後？之後這就是我要說的——莫名的內疚，被不知何方來的使命感催逼……總之，我感覺自己像是個不知羞恥該死的逃兵，一隻只知道玩耍遲早會被被凍死的蟋蟀。然後混著，我把玩遊戲的過程寫了一本書——《ＲＯ是仙境 還只是傳說》算是交差。

　　寫作（或說書寫）到底是什麼？這兩天見有些年輕朋友將寫作看的崇高無比，他們將寫作視為一種自我延伸形而上、超越一切的行為。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曉得的那些成功且真正配得上被稱之為作家的作家，大多是些卑鄙的混蛋，他們寫作大多是為了金錢、權力、女（男）色……
　　我認為寫作是主人，而作家們（或只是我）則是祂的奴隸……是的，這裡我用的是神格。
　　寫作的本身是偉大的，是神聖的，但執行祂神聖任務的只是「人」而已。開始是偉大的，那最後的結果也是令人感動到不行，只是那中間的過程？這就像是我們居住的地球進化過程一樣，起初的七天是偉大的，最終的審判是令人感動的，而中間剩下的儘是污穢。
　　這讓我想到俾斯麥說：「法律和香腸一樣，最好不要知道它們是怎麼製造出來的。」
　　作家只是神用來描繪世界的一種工具，祂賦予某些凡人一些天分，然而這些傢伙卻開始驕傲起來，以為自己與書寫同等的偉大，以為自己已經站在巴別塔的頂端了。作家忘了自己只是工具，忘記自己是隨時可被丟棄的，以為自己真的能寫出一個不朽的宇宙來。
　　我不知道是寫作讓人變卑鄙，還是卑鄙的人較適合寫作？這就像是有人詰難說，神父到底是不是都能上天堂一樣。請記得耶穌對眾人和門徒的教訓，祂提到那些偉人時說：「文士和法利賽人坐在摩西的位上，凡他們所吩咐你們的，你們都要謹守遵行。但不要傚法他們的行為；因為他們能說，不能行……」
　　關於壓抑人的驕傲，上帝自有其方法。
　　剛開始你發現自己有三分寫作（或是說會寫字）的天分時，寫作是一種快樂，一種快感。就像是你剛接觸香菸時一樣，一開始只是因為好玩，有人遞了根來，而你正巧閒著無聊。那煙霧進到你肺裡時有著一絲灼熱，一絲淡淡的苦澀。沒有人以為自己會上癮的，每個第一次抽菸的都以為自己是神，抽與不抽只在於意志罷了！
　　然後不知不覺的某天，你厭倦這遊戲，想要離開時才發現已經被這香菸給轄制住了。接下來的終生，你將在戒菸與抽菸間反覆猶豫著……我戒菸有兩年了，直到今天我仍有抽菸的衝動。你知道那晨起時口中的苦味嗎？搭長途巴士時躲在廁所裡惶惶不安的偷吸兩口……
　　在寫作中我遇到的只有痛苦，無邊的痛苦，卻怎也逃脫不了。
　　一稿時還算新鮮，但二稿時就有些倦了。你反覆的推敲修改一些句子，看了又看，直看到電腦螢幕失火燒了起來。什麼叫天分？二稿之後你做的都叫苦工……
　　翻出你的字典，思索著所有關於寫作技巧的教訓——節奏、段落、線索、分鏡……這些都與天分毫無關連，天分只用在一稿時，二稿後的作家都是工匠。一本書你花在一稿時有多久？三分之一時間？另外一半時間你用在校稿，剩下的時間你忙著宣傳，或跟讀者解釋你到底寫了些什麼狗屁。
　　一本書從開始到完成約是兩個月上下，不眠不休。在這段時間你會不停的做著惡夢，才剛睡下又像個失眠的殭屍一樣爬起，總感覺自己虧欠這世界什麼。胸部隱隱作痛，整天咳個不停，尼古丁把胃弄得像是大海般翻騰，但卻絲毫阻止不了自己點燃那自焚的打火機……

　　現在，我手上有一個新故事的大綱，我非常喜歡的大綱（構思大綱，幾乎是寫作過程裡唯一的快樂了）。我已經休息了有一個月什麼都沒寫了。我告訴身邊每個人，我沒寫是因為我在構思，在蒐集資料……我的下部書保證是我寫過最好的一本。
　　家裡女人、女兒甚至貓兒、狗兒都離我遠遠的，深怕是打擾到什麼偉大的創意，擔心自己會不小心踢翻了七星燈。事實上為了不落後時代，這段時間我看了許多當紅ＡＶ女優的ＶＣＤ；為了怕忘了舊時寫作的技巧，我複習了兩遍《艾曼妞》與《Ｏ孃》；再有時間我就混在色情聊天室裡，這是為了不荒廢打字速度。
　　只是我知道時間不多了，那淒厲追討的呼喚越來越近，復仇者的腳步聲已經停在門口。經過了一整個月的好睡後，近來我的睡眠越來越糟。
　　我還能逃上多久呢？

謬西 2003.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