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是二○○四年在皇冠書坊座談的大綱
壹、開始寫作、創作過程的挫折與理想。
一、創作過程
(一)第一次投稿——國語日報
寫作,是我一生的願望。在我小學時吧!應該是三年級,我偷偷投稿到《國語日報》。為何要偷偷的呢?怕被笑吧。我是個膽小的人,到現在還是,很怕被人拒絕,更怕被別人知道我被人拒絕了。
關於第一次投稿的大部分過程已經忘了,只記得打草稿、買稿紙、然後小心翼翼地一個字一個字謄寫。印象最深的是,那是個雨天,我家住在學校宿舍,離最近的郵筒也有個十來分鐘路程。冒著雨,我跑了十分鐘,花掉最後一文零用錢買了郵票丟進郵筒。
當然,我的投稿是石沈大海。我想,我這輩子最大願望是,希望能在《國語日報》上出現我的名字——《論交通安全》或《我的志願》都無所謂。
(二)以文換麵——高中時代
高中時,我就已經在「靠寫作為生」了。
那時我們還用毛筆寫作文,短短的兩節課中,除了小完自己作文外,還能幫別人寫上三篇,從此鍛鍊出我快手的技術。一篇作文我賣兩碗麵,保證七十分,少一分都不要錢。高中時代從沒自己出錢吃過早餐,生意好的不得了。
(三)寫企畫——職場
以前,我的工作一直是在商業方面,寫企畫書是我的專業之一。寫企畫書其實跟寫小說有些類似,甚至更虛無飄渺,總之就是靠著一些已知的數據,然後創造個書面的夢想。
(四)第一篇正式小說——《3AND6》
在很早之前,我陸續的寫了些小說、散文之類的東西,但都不算是嚴謹的作品。在2000年時,我第一部短篇《3AND6》在鮮文學網發表,那該算是我第一部的正式小說。很意外的,這篇小說大受歡迎……
不說那時,至今網路小說仍以玄幻與愛情羅曼史為大宗。而《3AND6》卻是較傾向於文學性的。
當時我仍在職場,沒多久後我出了第一本書《裸身十戒》,是鮮文學網第一批實體書作家吧,而《3AND6》就收錄在第一篇。當時的筆名是F&J,之後第二本書《誘惑鳥》則改成本名邢台明,第三本書之後才正式使用謬西這個筆名。
之後我身體出了一些狀況,發現無法再承受職場工作,退下來直到現在。直到目前為止,我在台灣出了七本書,中國大陸兩本。
二、創作挫折
(一)我的順利
我在出版上一直很順利,這要感謝鮮文學網對我的支持,幾乎是寫了就會出版。這點我比一般有志於寫作的人運氣好,不是因為我寫得好,運氣在大多時是最重要不過的。在寫自己想寫的這部分,不可諱言的,我沒遭遇到試探,也不太需要耗費力氣找出版社推銷自己或交涉,這經常會消磨掉許多作家的力氣與志氣,甚至讓作家違背自己寫出過份迎合市場的作品。
至於得到「皇冠大眾文學獎」首獎,我也認為運氣佔了很大的一部份。
(二)市場帶來的挫折
但在現實上來說,我的書並不能有效的打入市場。這點應該是所有職業作家的憂慮,又怕寫出違背良心作品,又怕不賣座。銷售量差,真的是很大的一種挫折,幾度讓我想要放棄寫作。
(三)自我質疑的憂慮
寫作過程的挫折感是不斷發生的,在每一秒裡。
開始有個念頭,然後不斷思索讓其具體,接著蒐集資料,擬定大綱。到這都還算好,然後我會開始質疑——自己到底想寫什麼?這念頭對嗎?原本還很理直氣壯的,一下子就一文不值了。
這種問題始終困擾著我,從沒一本書是在有信心情況下完成的,總認為該停下來,該放棄了。有些我逼自己寫完,事後看看其實也沒太糟,一般糟而已;但也有不少斷頭作品被塞在硬碟裡……我的文章多半是用 WORD 格式儲存的,128 MB 的隨身碟已無法裝下我這四年寫的,可見斷頭的有多少了。
三、創作理想
(一)不停的寫,寫我認為的
我唯一的理想,就是寫,不斷的寫,寫我認為的。有人認為我的書裡帶有些偏執色彩,嗯!我承認,因為我是照著我的心、照著我的良心寫的,我心裡想的、我認為的,當然不太可能與每個人相同。
(二)寫我想寫的
這就是我的理想了,不媚俗、不造假、也不脫離人群,寫出真正的世界。當然我想寫出傳世之作,想讓自己的書放在書店最前排,每週都上排行榜……不過這只是我的第二志願,第一志願還是以不被干擾地寫我想寫的為主。
貳、靈感的來源
一、靈感
我個人認為,靈感的來源有三:第一是閱讀;第二是生活經驗;第三是你身邊發生的許多事情。
(一)廣泛的閱讀
閱讀是很重要的,廣泛的閱讀有其必要性。我的閱讀非常廣,從不挑剔類型,但只挑些我愛讀的,也就是我認為有點意思的書。
(A)閱讀與寫作風格
我認為,閱讀通常會影響到一個作家的文字表達方式。
有人認為閱讀會影響整個人的思想,但那是初閱讀者,大致上,我的觀念已經成形;所以我會讀的書,多半是我已經認可了作者的思想。聽起來有點故步自封,不過我是個懷疑論者,對各種觀念的接納度非常高。
因為我讀的大多是西方翻譯書籍,偏好哲史。我們知道,翻譯者通常用的筆法較西式,不太講究華麗,文字尖銳度高。所以我文字表達方式多半屬於這樣,也就是說閱讀影響了我的文字風格……影響我最大的書是《聖經》還有《蒙田散文集》;我不是說思想上的影響,而是說文字表達上的影響。
(B)關於記憶力
我記憶力很差,讀過即忘,這點對經濟上有很大幫助……因而一本書即使讀過,過上三個月又成為新書了。
有人認為我寫作速度快,其實這與我記憶力差很有關係。我要是開始寫,就必須不眠不休的寫,因為記憶力實在太差。
而另外,通常寫完後一週,我就會忘掉我才寫過的東西。大綱是不會忘啦!我常在接受媒體訪問時遇到種尷尬問題,就是答不出我書裡的細節。絕大部分主角的姓名我都記不住。所以我很容易就能在一部書完成後立刻進行下一部書,但卻無法同時寫兩本小說。
(二)生活經驗
生活經驗是不能勉強的,我只有一個建議,那就是:「寫你所知道的」,不要試圖去矇騙讀者。而關於生活經驗,必須做廣泛的解釋。
(A)資料的蒐集與融入
如果是寫非這時代的故事?那就要廣泛蒐集資料,讓自己融入資料中,這也算是生活經驗的一種。資料是死的,所以你必須能融入到資料中,讓自己在思想上生活在那時代。
(B)關於幻想小說的生活經驗
這是很大的工程。不是說我做不到,我曾寫過一些科幻小說,耗費精神相當的大。我很佩服張國立與夏佩爾先生,他們寫的小說背景雖然是古代,但你會很真實的被帶入到小說所設定的時代當中。
(三)身邊發生的事情
身邊發生的事情,通常是我們靈感最重要的來源——所以我喜歡閱讀報紙的社會版,或是聽一些奇聞,越荒謬、越可笑的就越好。
很多人認為題材難尋,其實遍地都是題材,你翻開報紙,每天都會有一堆有趣的事情可以當作寫作題材的。大多時我只是時間不夠,在沒時間下只能放棄那些有趣的題材。
參、魔蠍題材的來源
一、我的思想本質
有人說我是女性主義者……其實也不全對,我認為我是個有點混亂的人文主義者,或是說蒙田式的懷疑主義者、依拉斯摩斯的模稜兩可主義者。我反戰,贊成女性解放,對宗教持寬容態度,算是保守的自由派。
二、魔蠍的主題——對先知的批判
你對你的生活滿意嗎?你不滿意的地方在哪?關於滿意的標準又在哪?在這世界裡,是由誰來制訂標準這個玩意?
關於以上疑問,我的解答是——那些無所不在的專家們。
每個時代都會有它的先知,也會出現假先知,但從來沒像目前我們這時代如此氾濫。氾濫的原因是在於媒體,媒體製造出先知,然後擴大。有時媒體自己就扮演了先知角色。於是我們是依著媒體的規範在活著,太胖、太瘦,該讀什麼樣的書,總統該選誰,做愛要幾分鐘才不算早洩,女性的高潮定義……
三、魔蠍的設定——真實人生
我從我知道的一些小人物裡試著去尋找這樣的人,一個生活在別人設定好的規範中的人。這種人很容易找,幾乎到處都是,我之前某階段的生活也是這樣。我剛剛說報紙的社會版,我也利用這來找到我想要的角色。
其實你我都是活在規範裡的人,不過這是寫小說,所以我們的主角必須要有些戲劇性。我不是故意找女性來當主角,我也有不少小說的主角是男性,幾乎是一半一半吧!只是這主題似乎用一位家庭主婦來呈現比較適當。
於是我設定了一位在為婚姻付出了青春後,感覺到萬分疲倦的女人。這種女人應該不少,起碼我認識的家庭主婦幾乎都是這樣——疲倦、憂慮、有一個只會看報紙的老公、吵鬧不休的孩子們,她們望著自己的青春逝去卻不知所措,想要改變一切又怕破壞了目前安定生活……
我習慣設定的主角是真實的,是在我們身邊時時都會遇到的。
四、魔蠍的故事
(一)故事與主題的關連
主題有了,主角也有了,接著我們需要的是故事。故事是用來包裝主題的,無論你有多棒的主題,缺乏故事性就成了論說文,稱不上是小說。
(二)隱喻
故事基本上是參考一些平時我蒐集來的資料:比如,一位年輕男孩遇到中年女人會怎樣?但這情節太過單薄,於是我又添加了一位無能的偵探,還有個嫉妒的女人。喔!我還加了一隻蠍子,一根廢棄的燈管……讓這些人物串連起來的是一個命案。
蠍子以及燈管可能是大家最感興趣的。不少人問我,他們是在象徵或隱喻些什麼?這裡我不想解釋。這就是趣味所在了,每個人看了都有不同想法,有的讀者說他們代表著主角的陰暗面,有人說那是良心……我認為都對,因為不同的人看這故事,就會有不同的感覺。
有人很喜歡村上的羊男,有人問我對羊男的見解……而我沒告訴他我的見解。我認為村上自己也沒見解,見解該屬於讀者,而非作者。
一個作者最不該做的事情就是,解釋自己的書。
(三)攪拌一切產生故事
最後我將這一切丟進故事裡,像個老巫婆一樣攪拌著,唸點咒語後小說就冒出來了。當然,寫作不是這樣簡單;但事實就是這樣——同樣的菜,同樣的配料,煮得好與不好端看廚師的技巧,外加一些運氣。
肆、關於得獎
一、快樂的感覺
得獎……嗯——說不快樂是騙人的,大概足足快樂了有一週吧!然後忘掉,繼續進行著我的寫作工作。
二、只是個開始
得獎是種鼓勵,一種像是考上聯考,得到進入學校學習資格那類的東西——但只是得到入學資格,不是畢業,在寫作這條路上沒有誰算是畢業的。
壓力當然有,因為從此別人會說:「那傢伙得了皇冠大眾文學獎,其實寫的不怎麼樣,看來有些僥倖。」即使別人不說,我也會這樣想……所以,這只是開始不是嗎?世界並沒因我得獎而改變,我的書或許會因此好賣一些——這就是得獎讓我最快樂的地方,會有更多人願意看我的書。
三、獎金的意義
很多人都想寫,也能寫,但卻無法不考慮現實生活。我只希望我的好運能跟著我,不是為了成名,不是為了金錢,這些都只是為了能幫我繼續寫的燃料,而不是目的。
一百萬顯然是很好的燃料,可以讓我專心上好一陣子,不再煩惱現實生活。聽說文建會最近通過了相當大一筆經費,鼓勵創作……這是好的,我鼓勵大家去參加徵文比賽,先讓自己的生活無後顧之憂。
有人會舉一些偉人的例子,說他們如何刻苦的努力創作等等。我很尊敬這些偉人,也很想傚法他們;但如果能在不刻苦狀況下努力創作,那是更好不過……
伍、結語
一、深度與故事的平衡
單以長篇小說來說,很多人的小說重量夠,也就是深度夠,但故事性不足;另一種就是故事很好看,但看完後讀者把書一丟就全忘了,甚至放到奇摩拍賣……深度與故事要怎樣結合?這是很重要的一項課題,是我一直在學習的。
二、成功要件
天分、大量閱讀、勤寫、一個好老師、一位願意在背後無條件支持你的人——這是作家成功的重點。這其中有先是先天的,有些是需要靠努力的,另一些則與環境有關……
三、讀者才是老師
這其中比較特殊的是:一位好老師。這裡並不是說你該去找個某某寫作班什麼的,寫作班很好,但那只是一時,老師不可能時時的陪著你、指導你。這裡我說的老師其實是讀者,是一些願意批評你文章的人,要知道,這人可是花多大精神才看完了你的小說,不然要怎樣批評?
掌聲會害死作家,只有批評才能讓作家成長……所以說,大多成功的作家精神都有些精神衰弱。
謬西 2004.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