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我跟山貓安琪聊作家風格的轉換,在說到大立必先大滅後就開始忙別的事弄得沒了下文,只是此事我一直掛在心上,怕是耽誤了人,心頭就這樣念啊念的怎都無法安歇。理論上,這段時間我算是告別文壇,當自己是個丟汽油彈、噴小蜜蜂、四處舉牌抗議的社會運動者。這回請先容忍我先恢復一下作家身份,胡亂寫上兩句吧!
前些時候在「優秀」的詩版,有幾位年輕詩人極其的推崇徐志摩,我也曾發表了一些不成熟的見解。老實說,我寫的東西本來就差,詩又是其中差到完全不敢寫的,直到現在還在為那次的發言感到心虛。
後來安琪也跟我提到這部分。較知名的前輩詩人對徐志摩的詩普遍印象不好,我個人認為原因是,這是他這人的文章到死始終是一以貫之,除了不切實際的浪漫外就還是浪漫。這點不能以他的早死作為藉口,因為徐志摩的創作年齡甚長,我想應該歸咎於他的文學才華其實也就到此為止吧!
一個好的創作者一定會變,一個風格一個風格的轉。這裡我說的是圓滑的轉,悄悄的轉,不著痕跡偷偷的轉。你任找一位有成就的前輩作品來看,其前後期創作的差距絕對很大……這種緩和的轉換幾乎是彼此不衝突的,前與後你分不出那個好那個壞,就連創作者本人也不清楚自己曾經有過轉換。
而現在我們談的是大立大滅……也就是,今天的我與昨日的我決裂;也就是,明日的我將反對今日的我。這是一種極端的分裂行為,劃清界限,批判自我,試圖從大滅中尋找一條大立的救贖。
許多較激進較有企圖心的創作者都有這經驗——那就是在某天的清晨,在浴室的鏡子裡你突然發現了一個廢人,這傢伙過去所有創作都是垃圾,他這一生幹的都是自我欺騙。大多數的人會嘗試拯救自己,小部分人會把獵槍放進自己口中,也有人會把口袋裝滿石頭然後走入湖裡。
會發生這種感覺的創作者平均分配在天平的兩端——凡是最好、最偉大的創作者經常會如此的缺乏安全感,他們對於自我絕望採取的態度也較激烈;另一種就如同謬西我,像我就處在作家垃圾群最底層的底層,我對我的無能這種認知就比較實事求是,乾脆就放棄寫作去搞革命了。
凡不能通過此大滅之考驗者就無法成就大立,海明威的《戰地春夢》與《老人與海》風格相距極遠,這中間的轉換辛苦不是輕鬆容易的。為此,海明威還差點賠上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文壇地位,代價是,諾貝爾文學獎與自殺。
全盤的否定,到重新建立……這就是大滅與大立。你不止要遺忘掉你的過去,而且還要批判、鞭打,對著昨日的你吐口水。雖然這看起來相當偉大,但卻沒有人能向你保證——全新的你會比原來好。
在大立的初期你會後悔,沒有人運氣這樣好一次就成功了,除非你能有村上春樹的名氣以及運氣,他似乎是一次就搞定了一切。一九九八,村上於發表《地下鐵事件》報導文學後文章風格就開始飄搖不定,有些想要脫離魔幻走入真實的社會的味道。對正常人來說,好不容易獲得的顛峰是需要保持而不是用來摧毀的,只是村上算是個天才。
無論你原來怎樣,但在大滅後你便清楚的與過去支持你的人劃下了界限,你告訴那些曾經愛好你創作的人,他們當初的愛好其實是種傻瓜的行為……真正的痛苦還不在此,反正勇於革新的創作者都有著幾分瘋狂氣質,真正的問題是——甚至連你自己都不一定喜歡全新的自己。
變變變連三變,海明威在第一次改變風格復出時受到了重創,評論家認為他已經江郎才盡,尖酸點的甚至認為他寫的甚至比三流羅曼史作家還差。當然,接下來的《老人與海》證明了他的天分,不過我認為這只是運氣,因為之後就再也沒有好作品了。
很難說逐漸的改變自己還是大立大滅式的改變那種較好,我覺得你得要先確定你自己是在創作者天平的哪端,是極好還是極壞?我認為大多數的人都是處在不好不壞的狀態,於是不知不覺中慢慢的就變了,無論在創作上或是鑑賞口味上都是一樣。
年輕的人自然會喜歡徐志摩的詩……只是人不能總是在談戀愛,加上你又沒像胡適那種有權有勢的朋友,所以為了餬口也無法整日的遊山玩水,或是假裝自己是一片雲。經歷了艱辛的生活後,你慢慢的會發現浪漫其實只是個狗屁,你將不會欣賞壯烈的死,就算是賴皮狗似的活著也比坐飛機撞山來得好。
依我個人見解,還是讓時間自然的帶著我們流動吧!或許是我老了,看不得太劇烈的變動了。但這種依著「時間」流轉的方式又有一項缺點,尤其是對女性創作者,因為這很容易就讓人從妳作品中抓出妳的年齡。
謬西 2003.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