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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山水論》,是中國山水畫的理論著作。一般講,國人習慣重實際輕理論,周璇比黃自有名,神槍手比彈道學者受歡迎,撞球高手比物理學家受重視,律師比法學教授權威,臨床比醫研賣座,名嘴上節目比白首下書葦可信……。回到山水,王維說的是畫,卻也可以延伸到論事和論理。
《山水論》說畫畫有“決”有“法”,乃是有大綱有細目;原則雖多,卻依重要性而分位階,“山高雲塞,石壁泉塞,道路人塞。”話裡有學問,因為畫到一定程度,技巧都過關,畫卻分好壞,因為同樣技巧,若缺更高層次的連貫與意在筆先的哄托,變成死景,山而無雲,崖而無泉,路而無人,不是死土一堆是什麼?
王維論畫,其中最令人注意的是“石看三面,路看兩頭,樹看頂頭,水看風腳”的四法。因為這恰巧與理則學討論的邏輯繆誤“reasonable fragments”吻合。合理的片斷不能保證合理的宏觀,這在醫學上最鮮明,只集中解決局部危像不但不能解決問題,而且製造問題,鑄造痛悔不及的大錯:
看到貧血不問原因就輸血,發燒不問原因就退燒,腹痛不查清楚就給止痛………。本來輕度地中海型貧血(mild Thalassemia)沒什麼了不起,亂補一氣搞成鐵質沉積症(hemosiderosis),簡單的外傷被亂搞成萬古黴素抗藥性骨髓炎( vancomycin resistant osteomylitis),最後都截肢(amputation)了還差點送命… ……。這種具“見樹不見林”的特長、處理“局部和平”的天才,應該判唯一死刑。
這種凡事講求“片斷合理”( reasonable fragments )的傾向,令我聯想到心理學( Psychology / Psychiatry )在討論幻覺/幻象 (illusion)時,讓我們看很多這方面的名畫,畫比文字更具體。
像簡單的如下兩張:局部看都分别合理,一旦 zoom out 都变成笑话:
像復雜的如下:登高和探底都各自“局部合理”,而無法統一 (圖)
“局部合理”擺進同一畫面,發生《水往高處流》! (圖)
馬森評國片抗戰電影,是拍給自己人過乾癮的【愛國MTV】,一部部都是血肉橫飛的喜劇,裡面的日本人都是又笨又壞,試想如果日本人真那麼笨,被笨蛋從山海關打到鎮南關,我們又算是什麼蛋?
民國 49 年雷震案,特務先哄誘劉子英自承匪諜,然后由劉咬出雷,雷問軍事法庭審判長:我是“知匪不報”,那匪呢?匪是自首的劉子英,照保安司令部講法,劉來台十年隱藏天衣無縫,今天突然“良心發現”而自首,這麼笨,他還配作匪諜麼?
二二八里面有一個人叫陳明忠,二七部隊突擊隊長。三月7日以前,街上武士刀閃閃,追殺落單的阿山,各種浪人自行組隊、遂行《膺懲暴支》,蓋自認支那對《帝國皇民》不公,《武運長久》受辱,如《海南島返鄉原臺籍日本兵》等各路五花八門的牛鬼蛇神,現在已成各說各話的羅生門。而二七部隊是武裝力量中唯一還算有番號、有部隊編制的唯一一支,而陳明忠是二七部隊的突擊隊長。
陳在 21 師登陸后,沿濁水溪向日月潭方向逃亡,計劃退入山區長期抵抗,最后在埔里被圍殲,陳解散部隊,隻身脫走,事平后,陳反而在追訴清查中被捕,坐了兩次共21年的大牢,出獄后出國……,后來流亡海外,卻與旅日臺獨團體不同調,蓋旅日臺獨主要組成包括有:日本撤離后失去大樹的皇民士紳,被剝奪官廳專賣代理的買辦,以及三七五減租后失去土地壟斷權的地主。陳明忠則和簡吉同調,后者是日據時代即在雲嘉南進行工運農運的社會主義者,他們和靠總督府大樹的皇民士紳是正面駁火的世仇,屬于共產國際日共之下的臺共支部,因為語言及地理隔閡和延安的中共全無淵源,等到流亡日本后與自居落難貴族的士紳臺獨不但無法合作,而且互看不順眼。
楊度有篇演講,題為《還原二二八》,提到陳明忠的一段經歷:
陳在美國參加座談時,曾以自己的現場經驗,論及二二八死傷者應該是一千人上下。
當場就有一個台獨支持者站起來反駁說:「亂講,高雄就死了三十萬人。」
陳明忠說:「當時高雄人口只有十五萬人,就算都殺光,你要那裡找十五萬人來殺?」
那人惱羞成怒,就罵他:「你根本不是台灣人。」
陳明忠說:「告訴你,我祖先是台灣人的時候,你祖先還是外省人。」
為什麼?因為他的祖先是跟著鄭成功來台的。
那個大罵陳明忠的人已經 70 多歲,70 多歲年紀還趕去捧場(在美國找 ride,要子女接送、作陪、在在要后勤……),自是凜于陳明忠的形象和身份(抗“支”英雄)!《根本不是臺灣人》這種罵法,顯然以耿耿孤忠的正港臺灣人自居,他雖惱羞成怒發飆,但對《三十萬》還是沒有合理解釋,他被勸離場,罵聲迭迭,我也不相信他會醒悟。他《三十萬》的迷信已經被客觀的戶口數字所推翻,所以這個死亡人數的考證不是史學問題,而是是醫學問題:當外在遺憾已是不可逆事實的時候,病人拒絕清醒。
1985 我接觸過一個急性精神分裂 (Schizophrenia / Acute Psychosis) 的年輕母親,病發前她 teenager 的獨子車禍喪生,可能車禍前母子有激烈爭吵,總之衝出門孩子就撞死了,這個結果既絕情又不可逆,照料這個媽媽的工作之燙手,我終生難忘,真相很簡單:你兒子已經死了,你得打起精神活下去,……請問:這么笨的開導方式是治療還是討打?如果我說她根本不希望清醒過來,你們覺得呢?那個 70 多歲流亡海外自認耿耿孤忠的老臺獨(病患),他拒絕修正可笑的死亡數字,難道不是選擇【永遠堅持幻象】?跟那個媽媽一樣,唯有維持 illusion 他才能免于面對事實的痛苦,他干嘛要聽你解釋?
路看兩頭,因為畫得接的上,「局部合理」不合理,因為話得兜得攏
附王維的《山水論》
畫山水,意在筆先。丈山尺樹,寸馬分人。遠人無目,遠樹無枝。遠山無石,隱隱如眉;遠水無波,高與雲齊。此是訣也。
山高雲塞,石壁泉塞,道路人塞。石看三面,路看兩頭,樹看頂頭,水看風腳。此是法也。
凡畫山水,平夷頂尖者巔,峭峻相連者崖,懸石者岩,形圓者巒,路通者川。兩山夾道者名為壑也,兩山夾水名為澗也,似嶺而高者名為陵也,極目而平者名為坂也。依此者粗知之彷彿也。
觀者先看氣象,後辨清濁。定賓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遠近。遠山不得連近山,遠水不得連近水。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斷岸坂堤,小橋小置。有路處則林木,岸絕處則古渡,水斷處則煙樹,水闊處則征帆,林密處居舍。臨岩古木,根斷而纏藤;臨流石岸,欹奇而水痕。
凡畫林木,遠者疏平,近者高密,有葉者枝嫩柔,無葉者枝硬勁。松皮如鱗,柏皮纏身。生土上者根長而莖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蕭森。
有兩不分天地,不辨東西。有風無雨,只看樹枝。有雨無風,樹頭低壓,行人傘笠,漁父蓑衣。雨霽則云收天碧,薄霧霏微,山添翠潤,日近斜暉。
早景則千山欲曉,霧靄微微,朦朧殘月,氣色昏迷。晚景則山銜紅日,帆卷江渚,路行人急,半掩柴扉。
春景則霧鎖煙籠,長煙引素,水如藍染,山色漸清。夏景則古木蔽天,綠水無波,穿雲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則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鴻秋水,蘆島沙汀。冬景則藉地為雪,樵者負薪,漁舟倚岸,水淺沙平。凡畫山水,須按四時。或曰煙籠霧鎖,或曰楚岫雲歸,或曰秋天曉霽,或曰古塚斷碑,或曰洞庭春色,或曰路荒人迷。如此之類,謂之畫題。
山頭不得一樣,樹頭不得一般。山籍樹而為衣,樹籍山而為骨。樹不可繁,要見山之秀麗;山不可亂,須顯山之精神。能如此者,可謂名手之畫山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