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說他在杭州看門診，處方寫 quinidine，幾個老病號看別人領藥也想要，但英文字38(!)個字母都不認識，模模糊糊記得他的話尾巴，就老聲老氣充內行說：大夫，給我開點兒“尼丁片兒”吧！

這個尼丁片我沒遇過，卻遇過“零六”片兒。

在嘉義彌陀醫務所，盧清富來找我看病，就指名要開“零六”，這下把我的藥理學徹底顛覆了，問怎麼回事，他講了半天雲山霧罩不得要領，最後告訴我，“就是你昨天開給誰誰誰的那個，我跟他生一樣的病呀”，原來是tetracyclin（氯四環素），這藥極普通，開就開吧，但怎麼就變成零六的？我翻來覆去把錫箔包裝看了五六次，也沒有這個號碼，他告訴我說，退伍的馬醫官告訴他這藥專治那個（性！）病，就叫零六。

歐是這麼回事，不知是馬醫官講錯了，還是他聽錯了，原來是６０６，那是１９０８年 Paul Ehrlich 得到諾貝爾獎，醫學史上人類第一個有意義的化學治療，商品名叫Salvarsan,因為日本留德的西醫秦佐八郎，對發現有重大貢獻，卻因為彼時科學界亦不免重歐輕亞，秦佐八郎可以下廚，卻不准出堂，所以變成無名英雄，但中國當時對此藥一貫由日本引進，所以都跟著日本叫６０６，乃是紀念實驗失敗６０５次，第六百零六次才成功的意思（後來還有一個９１４，同理）。從１９１０到１９４０，這個藥不但是梅毒特效藥，而且是唯一一個藥，因為如雷貫耳，所以老病號就來個老張老王，以示親暱，以示自己老江湖。。。。

１９４０以後，盤尼西林（青黴素）上場，抗生素席捲天下，６０６早已退場。我告訴盧清富：６０６有毒，它是兩個苯環中間接兩個砷。砷沒聽過？那砒霜知道吧？砒霜就是氧化砷，純砒霜吃了送命，如果少量污染，也要得烏腳病。以前治梅毒，非他不可，有毒也認了，有了盤尼西林，這個毒藥早就出局了，６０６我沒見過，你要哪裡能弄到，記得拿一顆過來讓我開開眼界。

“尼丁片兒”是quinidine砍頭，“零六片兒”是６０６斬首，皆如“老張老王”套近乎，老聲老氣充內行，但究其心理，實為面對醫學巨獸，既恨又怕的無奈。不可笑，是可憐。也像戊戌變法時的中國。這得從頭說起，從６０６說起：（續篇：Paul Erhlich 和秦　佐八郎）

六０六結構式裡鏈接兩個砷，而氧化砷就是砒霜，所以日本人也管６０６叫“砒素”。

Paul Ehrlich 和秦 佐八郎, 師徒二人立下藥理學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