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色戒說起──

１.　易默成 
２.　丁默村（邨）
３.　張愛玲／胡蘭成
４.　汪兆銘（上）
５.　汪兆銘（下）
６.　周佛海／陳公博

汪兆銘（上）～～～

汪有同盟會資歷，有民報主筆的革命招牌，有刺攝政王撿回一命的桂冠，他又是出了名的能言善道。他說為了中華民族，為了子孫萬代，我辛亥革命已經死過一次，這命已經是撿回來的；為了跟日本人周旋，被愛國分子刺殺，僥幸未死，撿回來兩次！已經活夠本了。現在為了救中國，就算再多死幾次，我也愿意！如果殺身成仁才能救中國，我愿意；而如果要忍辱負重才能救中國，我就不愿意了么？如果忍辱負重比殺身成仁更困難，活著比死更艱難，只要中國能夠得救，我還是心甘情愿，遭人誤解遺臭萬年又怎樣？(*1)

所以他由周佛海、陳公博、梅思平、高宗武，跟日本人談條件。在南京主持盛大的《還都南京》，《告廟紫金山》。南京政權掛國旗國父遺像唱國歌。和日本簽《中日和約》，標榜終戰......。

(*1)這個想法，一直繚繞，他一首《自嘲》，也是本此心境而寫：
　《　心宇將滅萬事休，天涯無處不怨尤。縱有先輩嘗炎涼，諒無後人續春秋。》
　他料不到的是，春秋固無后人續，卻有后人說，高陽寫的汪政權始末，題目就叫《粉墨春秋》。

汪的所有論點都透過胡蘭成以一系列社論發表。整整數年的社論（南華早報）集成一冊叫<戰難和亦不易>.....（汪透過胡蘭成的筆，所發表的最重要社論，有這樣的呼吁：如果我們可以不惜一切犧牲代價來抗戰。為何不能不惜一切犧牲代價來求和？如果選擇戰或和，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救中國，為什么不能作對中國最有利的選擇？既然為了救中國而可以不惜一切而拋頭顱灑熱血、來求戰；那么又為何不能為了救中國而作比死更艱難的含垢忍辱、來求和？－－－《戰難和亦不易》）

汪是才子，會寫文章，可舉一例，他在《還都南京》發表文告的題目叫《和平奮鬥救中國》，這招太厲害了，誰不知道這是孫中山的遺言呢？汪說：救中國哪里只有同歸于盡一條路呢？要救中國難道《和平奮鬥》不行么？汪沒敢公開說而私下大力鼓動的是另一個要點：即利用日本自己的內部矛盾，力圖扭轉《中日對抗》的軸線，改為《日蘇對抗》。這牽涉到日本海陸軍長久以來的心結，與《南進北進》爭執：

海軍偏南進路線，直接碰撞英美的太平洋利益；陸軍偏北進路線，直接碰撞蘇聯。無論南進北進，日本都不可能同時支撐兩線作戰。而無論南進北進，日本都必須先《搞定》中國。這個形勢蘇聯也明白，所以遠自《孫越宣言》開始，即極力對華示好，果然有《聯俄容共》政策的出現，具體也有北伐的成果。直到抗戰前期，蘇聯一直是對華提供實質資助的唯一外力，所圖不外也是借中日對抗拖住日本，使無法分力北進。這個形勢英美也明白，極懼怕中國迅速崩塌，或與日本連成一氣，所以雖對中國抗日只有口惠毫無誠意，也希望中國拖住日本，拖一天算一天……

這段時期國際的合縱連橫爾虞我詐極吊詭：日蘇簽互不侵犯的條約，使得蘇可以全心防德，而日可以全力面對中美英，在德日意同盟后，德終止對華的軍事顧問，蘇對華的援助在日蘇互不侵犯簽約后結束……戰后回顧：日本布防東北的重兵關東軍，即使在太平洋各線吃緊下，也從來沒敢輕易南調，蘇聯遠東重兵防堵滿洲外環，直到日本偷襲珍珠港，才調往斯大林格勒去加入打擊Paulus……，汪要搭國際順風車，以停止抗日換取日本的信任，是要幫日本《搞定》中國，好謄開手，全面對蘇聯開戰……

當時國人略具國際觀的知識分子里，《留歐派》對西班牙內戰記憶猶新，《留日派》對日俄戰爭也前事不忘，汪的暗示都不算離譜，如同師法李鴻章《三國干涉還遼》之故智，有相當說服力。但這樣挑撥日蘇以自救的底牌，當然不能明講，做法上還得突出《反共》，將中俄矛盾上升到意識形態的層次，以爭取日本的信任……。所以汪政權《還都》后，把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之上加一個《和平反共》的三角條幅（這在色戒電影里也驚鴻一瞥,*），而在宣傳上誣指重慶是被蘇聯綁架，不以中華民族的最高利益為利益，反而以蘇聯的最高利益為利益。拿了蘇聯那點兒可憐的援助，繼續傻里傻氣地抗戰，作共產國際（保衛蘇聯）的炮灰……。

汪的說法有吸引力由幾件指標可得：陶希圣、端木剴跟著汪走。蔣派王魯翘等四人河內截殺汪。從天花板向下開槍，誤殺曾仲鳴，曾為汪管賬，所有存款皆用曾名存銀行，曾中彈卻不求救，先拼死簽完整本支票簿.....，所以流血過多而死。（汪曾為文追悼曾《先我而死》，文章十分感人。）

陶希圣后來回重慶接續陳布雷是蔣倚重的《文膽》。《中國之命運》，《蘇俄在中國》都是他執筆（*），毛用陳伯達批判《中國之命運》一書，就點名罵陶：什么人不好用，用個漢奸來執筆！……。陶來臺且是中央日報主編。端木剴也回頭，來臺是東吳大學校長。王魯翘作到臺北市刑警大隊長。留法的曾仲鳴也是個人物，但是你看他對汪，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汪說如果不能通過檢驗，就憑榮華富貴而拍賣祖宗，絕難爭取到陶希圣端木愷這樣的人才，亦絕難讓曾仲鳴這樣的人物甘心替死。

*另說《中國之命運》是陳布雷寫的。

抗戰勝利，胡蘭成當然是頭號文化漢奸。他出亡日本，隱姓埋名。他再度走紅是撤退到臺灣。民國70年被文化學院聘來教文學，客居朱西寧家。朱天心朱天文姐妹對他五體投地，奉為教主。他的《山河歲月》對抗戰胡說八道，果然引起新仇舊恨，華岡趕快解聘他，他又躲回日本。他的《今生今世》，我一讀再讀，文筆實在是美的令人愛不釋手.......。那時批判他的人說他的文字魅力是：《千年老狐，月下盜屍，才修煉的鬼魅醉人....》 。

至為允當！

我把《今生今世》借給老高，他不但贊佩又加，甚至懷疑他是漢奸……。胡是浙江餘姚人，書里以餘姚、義烏縣為背景，多所著墨。杭州來的老高對那些場景，如數家珍，牽動鄉情。那是老高言談最幼稚的一次……。（海峽兩岸留學生在美交流常有意外插曲，有次馬AD病了GQ拿走我書架上白先勇的臺北人去陪他老婆養病，馬還書時迫不及待說書里寫的《南京大方巷》如何如何，她就是那兒長大的，眉飛色舞等我捧場……，我很抱歉，我自認記憶力不差，但完全不記得有這一段，那地名對我沒意義，隨便就跳過去了……）

汪兆銘（下）～～～

（之三） 


 

* １９４３年２月２日，汪精卫发出主席令，撤除国旗上“和平、反共、建国”字样的黄色三角巾，使国旗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參看：《從色戒說起(1)》

參看：《從色戒說起(2)》

參看：《從色戒說起(3)》

參看：《從色戒說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