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色戒說起──


１.　易默成 
２.　丁默村（邨）
３.　張愛玲／胡蘭成
４.　汪兆銘（上）
５.　汪兆銘（下）
６.　周佛海／陳公博


張愛玲 / 胡蘭成～～～

張是不世出的天妒驚才。以<原創性>論，自劉鶚以后，就她當得起桂冠，其他作家之成就自然各擅勝場，但熔鑄新詞無出其右。張并未讀什么書，家世富裕而不健康，(胡蘭成說她祖父是李鴻章女婿張佩綸，胡筆調游戲調侃，不知真假....)張自己也多病，如果真有asperger syndrome，張還真有幾分像。張因多病輟學，在家無事而塗鴉，這塗鴉兵分兩路，畫圖也是塗鴉，寫雜文還是塗鴉……。

在那個新舊文化交接的年代，中文的文體文路，正在震蕩摸索，寫之乎者也的老派，連陳獨秀魯迅胡適寫的白話文都抵制，哪里會看得起一個小女孩的涂鴉？所以張是有才華而沒有市場的瓊瑤，而瓊瑤竟是沒有才氣空有市場的張愛玲。跟現今的網路挺像，寫得好的缺點擊率，點擊率高的馬糞成堆。

張的投稿，游走小報。當年上海是文化戰國時代，小報多如牛毛，基本上是一種地攤或家教形式，既不用上稅，也不用登記。文人潦倒，幹別的都有困難，體力財力都不行，走正行只有機關文案和教書兩條窄路。進機關要有關係，教書粥少僧多，最后自己辦小報等于擺地攤、零售文化。只要有飯吃，文章秤斤賣.……

張投稿只要面對郵筒，主編審稿只要面對信封，大家都找到臺階，找到生產關系的物質基礎。張的文章雖佳，卻賣不了幾個錢，但遇到有心的讀者胡蘭成。

胡在見張前已是報館的主筆，大報的總編……。今天知道張的遠多于知道胡，實是滄海桑田的吊詭。有說蘇小小、李師師、陳圓圓原是煙花名妓，但是江山滾浪，物換星移，那些顯赫的皇帝講起來已經不知道是老幾了？是拜他祖上積德，有幸嫖過這名妓，才是今天勉強留名的原因……。曹雪芹時代的狀元、宰相、皇帝老子都是些誰呢？他們今天還能被提起的原因只剩下是跟曹同時代耳……閑話表過，

胡蘭成，大概是我見過最好的一支筆了！他有兩本書出版，《山河歲月》與《今生今世》，胡因文筆了得，被汪看上，做了汪政權的宣傳部副部長，是汪系筆戰第一悍將。汪在形式上與日本合作，是親痛仇快、認賊作父的漢奸，這樣的政治姿態，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民心，但汪其實有points，他的說法卻被消音。汪的論點可以簡化為幾點，(1)中國無論如何是打不贏日本的(在珍珠港事變前，中方從抗日派到親日派對此都無異議……連共產黨講的也是拉長戰線，永不妥協，即使亡了國，游擊戰也要打他五十年……)(2)日本的最終目的不僅是占領中國(3)日本雖有滅中國的實力，但也希望減少無謂消耗，爭取對日最有利的結束…….(4)與其讓日本亡華而中國萬劫不復，不如跟日本交涉，爭取對中方最有利條件。

所以汪的說辭一轉而態度悲壯起來：他說既有精忠報國肝腦塗地的決心，為什么不能有含垢忍辱臥薪嘗膽的打算？如果一億五千萬人口的日本無論如何吞不下六億人口的中國，占領只是結束熱戰的火拼消耗，中國繼續冷對抗，終有雪恥圖強的一日。歷史上不是有五胡亂華么？有遼金南下么？有元清兩次亡華么？現在不是都被中華民族內化了么？

在胡蘭成忙著幫汪精衛寫社論的幾年，張愛玲也忙著幫自己寫小說。色戒里鋤奸的甲方和漢奸的乙方，因胡位居要津，張都冷眼見證。她有沒有機會見過丁默村或殺丁事敗的女明星已不可考，也不重要，但張確實寫下了最具爭議性的觀點。

張寫色戒最顛覆的該是女主人翁的愛國態度，女學生為了愛國愿意以身作餌，卻曲折迤邐順流而下，她的積極性一度可以激越到為配合任務把自己從小姐變成婦人，卻也可以自我解嘲：通往男人心的捷徑是胃，而通往女人心的捷徑是陰道。女學生變成情婦，身內身外都起了大地震，她一人身兼多角，演出的逼真如是為了掩護真實身份，而哪個身份才算真實？是因為愛國而不得不被騙的那個？還是為了被騙而不得不愛國的那個？是為了鋤奸而情婦的那個？還是為了情婦而背叛鋤奸的那個？那顆大鑽戒到底代表了什么？它可以重如泰山，因為在浮云蒼狗中，它因緣際會代表了肉欲之外的真情，它也輕如鴻毛，因為在法場槍聲里，它水落石出反諷了私情之外的國恨。啪嗒一聲，封進檔案信封，一切歸零。

張愛玲本人是極端的個人主義者。她的歷史觀、忠奸觀，其實很游戲、很虛幻。張在《傾城之戀》里說：一個城市的淪陷(香港)，卻扶正了一段姻緣……所以殺戮興亡、多少人頭落地、在她只是粉黛家家酒的背景……。.所以夏志清發掘她誇獎她，唐文標卻聲討她清算她……。即使李安耗資千萬把小說拍成驚動天下的大場面，以張對人生的冷眼斜睨，也許并不領情。張說，上海人壞，但是壞的有分寸。人聲嘈雜，張關注的仍是他小屋里靜靜的涂鴉，一盞翠玉白菜，有人看見藝術，有人看見歷史，有人看見礦物，有人看見發財，各取所需。張醉心的還是在靜靜屹立的屋里，有金粉金沙的沉靜。

張是曠世才女，她的作品已經是懷寶，而文風的影響，尤其深遠。我最佩服的於梨華就說張是她永遠的偶像，這一點瓊瑤是沒得比的。張因為父母離異，因為輟學，因為健康，產生她閉門造車的《生產方式》。既未受益于學院，也未受害于學院。免除了既成流派的影响（或污染？）文風開山立石，前無古人。然而張雖文學上是吃狼奶喂大的孤兒（泰山？），卻也因緣際會吸收了當時中國罕見的營養。比如她在租借出生，四歲就入私塾，彈鋼琴、學英語。后來又進了教會貴族學校《上海白利南路美國聖公會辦的聖瑪利亞女中》。如果不是她健康太差而未能南行，她已經考取港大。

照社會主義解析，她是標準的官僚買辦資本家子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浮游群落。在她輕聲細語的筆下，男男女女另有一種毫無造作的平淡蒼茫。她的鏡頭不像是用平視去取景，倒像一種安靜卻無情的旁觀。她從云端以俯角面無表情地側錄鞋頭腳面的小奸小壞，卻跟她筆下的人物，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平面。他們的死活，她無能為力也漠不關心……。回到文學上，張雖表面上與既有文派全無瓜葛，但是文學養成上，一個四歲就讀線裝書，八歲就念ABC，吃蛋糕彈鋼琴的公主。當然有本錢、有特權，不食人間煙火！

瓊瑤與張有異有同。瓊本名陳喆，有師大教國文(陳致平教授)的爸爸。和建中教國文的媽媽(袁行恕)。她的國文能不好么？（她的數理能好么？）比起張，瓊瑤固然國文家學不遜，但缺了ABC和鋼琴。也沒有口含教會貴族學校的金湯匙。瓊是中山女高出身，但她和中山顯然都諱言彼此。瓊以《窗外》叩文壇而暴售，傳言卻說她正是《窗外》里師生畸戀的女主角（江雁容），《窗外》是半自傳體！對照她老爸從不以她為榮，更使繪聲繪影加溫。窗外以后，瓊瑤一紅四五十年，書一本本地大賣，理商智商卻數十年如一日。坊間嗤瓊讀者僅止中學生，瓊并不以為忤，就是專寫給中學生看的。瓊是資深的天才兒童，是永不交棒的水仙花皇后。以賺頭論，張難望其項背。但瓊卻沒有於梨華、白先勇這樣重量級的讀者。她沒有夏志清教授這樣的引介人，也引不起唐文標這樣的重炮。

瓊與張又有雷同之處，兩人《生產方式》都閉門造車，人際關系都自閉。是不是都因為健康，但都輟學在家，輟學獨居且是寫作養成的關鍵期，風格的醞釀期。她倆都是經典的個人主義。遇到負向的批評，都閉耳不屑。寫作的主題都是愛情。寫作都以《個人史觀》自居，愛看不看。《國家主權，拒絕討論！》。瓊嫁給皇冠社長平鑫濤，后來幾乎成了皇冠的商標。張嫁給胡蘭成，雖離婚收場但卻是她作品的成熟期。

張離開胡，卻文窮而后工，寫了胡適特別推崇的《秧歌》和《赤地之戀》。瓊嫁給平，作了快樂的老板娘，卻才盡江郎，《匆匆太匆匆》文評無不搖頭。


汪兆銘（上）～～～

（之二）

鬼魅醉人的胡蘭成----- 文字魅力一如《月下盜屍的千年老狐》，……

金雄白1964在《亂世文章》里談上海淪陷區的三位女作家，張愛玲、蘇青和周鏈霞，說張愛玲《貌僅中姿》， ……很中肯。

參看：《從色戒說起(1)》

參看：《從色戒說起(2)》

參看：《從色戒說起(3)》

參看：《從色戒說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