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本屆台北詩歌節有不少精彩講座，大家都知道我喜歡聽演講，也很願意留下紀錄，但考量陪伴家人與準備下學月課程的需求，我只參加了一場講座，其餘時間選擇在家細細品讀《2016台北詩歌節詩選》。能到現場親炙詩人風采、聆聽詩作朗讀，自是可貴非凡的經驗，但深刻的體悟仍須回歸文本，作品才是詩人的靈魂所在。藝術應該給痛苦的人帶來舒適，給舒適的人帶來痛苦，所以我喜歡有摩擦力的作品。像是法國詩人法蘭西斯貢布寫〈列寧的大腦〉：「在資本主義維新的 / 偉大時代 / 一位醫生被授權 / 對列寧的大腦 / 進行屍檢 // 檢驗之後他宣布 / 這是一個普通人的 / 普通大腦 // 他認為以貶低的方式 / 也許表達了敬意。」看完後忍不住莞爾，覺得這真是對偶像與權威的最佳解構，有一種諸神黃昏的奚落，正好對應解構派網路詩人蒂娜艾思卡哈所說的：「文字讓我們快樂，解構文字也一樣 / 有解構就有新生 // 沒有原罪沒有包袱 / 自由崩落」。

　而南韓詩人高銀的〈那是〉則令人心情沉重：「那是 / 父親死在兒子前頭的天經地義 // 那是 / 你我的母語 // 那是 / 一個人的血溫暖另一人的血 // 那是 / 將嬰兒的啼哭當作宇宙的母親 // 那是 / 多島之海 // 那是 / 人在人面前是人 / 人在自然面前是自然 // 那是 / 我自己終將化歸於無 // 哦 那是和平」。和平的代價如此昂貴，卻也如此令人嚮往，失去是遺忘最好的解藥，所以緬甸詩人颯雅林恩有詩：「我爬回了戰場的底層，有一把嶄新的錘子在上頭，反覆敲打出愛的難民之歌」，在失去生命與戰友的恐懼中，以詩銘記。此次來台詩人中，野村喜和夫的作品，對我而言有一種超現實的劇場感，尤其是〈艾登旅館〉，不是那麼容易解讀與進入，是以打動我的是這首比較生活化的〈然後，我擁抱你〉：「然後我擁抱你，一個夏季就這麼結束 / 從恩惠之夜的郊外，向著重又開始的都市日常 / 驅車在歸途上疾駛，竟看到 / 山丘對面的焰火 // 如果你坐在副駕駛席，也許會發出歡叫吧 / 因為把著方向盤，從熱愛的大地 // 從熱愛的大地升起的火的花束 / 只映入了我視野的一隅 // 可是已經足夠了，在今年焰火的對面 / 我看到了去年的焰火，在它的對面 // 又看到了前年的焰火 // 沒錯，在深邃的天空 // 無數夏季的終點排列成行 / 像夜晚的喉嚨越來越窄，那就是永遠」，最後三句定義「永遠」的畫面，真是華美而經典。

　馬丁布伯說：「凡真實的人生皆是相遇。」從詩歌回到生活，我想跟我親愛的學生們說，去遇見妳們當下眼前的一切，但不要忘記眼睛看不見的心情。就像我遇見這些詩句：「記得嗎你握住我的手（而我天生怕車）/ 一起穿過大街 / 忽然想起別的事，我就把自己烤成一條麵包 // 切下一片自己當作你的茶點 / 他會嘲笑形影不離的我們嗎？」於是沒有紅綠燈就不會過馬路的我，便憶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時刻，某個人，那些曾經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