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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27 11:04:35瀏覽482|回應2|推薦23 | |
「愛上一個人 / 就意味著留下來 / 被一棵樹從身後抱住 / 任憑道路奔流人群離去 // 那繩子將我們圈起 / 漫不經心地綑綁勒緊 / 凸顯出天真的骨頭」(周雲蓬〈藍刀〉)閱讀王定國最新中篇小說集《戴美樂小姐的婚禮》,便能感受到那種自虐的真心,甘願的苦痛。從舊作《那麼熱•那麼冷》、《誰在暗中眨眼睛》,到榮獲第二屆聯合報文學大獎的《敵人的櫻花》,王定國描摹世間情愛的種種錯過、勉強與癡妄,總能精準細膩地令人頭皮發麻、渾身顫抖。書中人物經常活在愛而不得的記憶中,孤寂面對痛到無淚可流的命運,愛情很短,遺忘很長,往往只是年輕時的偶然,卻成了一生魂牽夢縈的必然。作者自言寫的是「現實的背面」,清淡幽微的文字發散著無嗅無感的悲哀氣味,隨著呼吸瀰漫體內,他的文字不強調摩擦力,不煽情不炫技,閱讀平滑,一氣呵成,卻使人深陷難以言喻的失落。書中每個人都有不能說的秘密,愛不得,美不全,欲不滿,痛不息,在患得患失的渴求中載浮載沉。但此部新作並不是本表達悲傷的書,所以每個人物很沉重但也很自然地活下來了。 《戴美樂小姐的婚禮》收錄三篇小說,主角皆為男子,從二十五歲、三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作者顯然有意藉由他們穿越愛的隧道,從懵懂初識的見證、漫長等待的踽行,到驀然回首的哀樂,投射人世情愛的艱難。如今身為建設公司董事長的王定國,他的人生起伏猶如一本小說,寫起職場險惡、歡場作樂的細節,總有歷歷在目的不堪,令人驚心。在〈最想見的人〉一文中,主述者「我」不擅表達,情緒容易失控,與體面顯赫的父親因此關係緊繃,但作者不忘為生者留下餘地,所以出現一名懂他陪他的女子思佳。後來的事我們都猜到了,思佳被父親凌辱後,離家出走,墜入風塵。「我」始終繫繫念念,難忘昔日佳人,多年之後,終於找到思佳,溫情猶存,卻再也無法相守,曾經選擇離開的,就算回來也不會完整了。因為心裡有洞,即便不說,只要看見彼此,就直接掉落,「不是因為說出來會怎樣,而是因為每個人 / 都把自己當作門房,試圖去回應命運的叫喚聲。」思佳會找到一個不知道自己過去的人,「我」則接納了思佳推介的女子,身體不全的對方和情感有缺的自己,正好拼湊成一個求全的整體。「他已經找到一種能夠深愛著思佳的方法,而且永遠不再失去她。」這是命運最後的慈悲,殘酷之神忘記帶走的溫厚。 以此篇為書名的〈戴美樂小姐的婚禮〉,我認為是本書亮點之作,和前一篇相同,皆採今昔交錯的時間軸,都以男子「我」為敘事視角,也同樣寫到歡場女子背後的淒涼身世與生存意志,但這名已經結婚生女卻為生計淪為皮條客的中年男子,面對家庭破碎卻耿耿守護,妻子出軌、罹癌也好,女兒冷漠、離家也罷,到最後死的死、走的走,曾經是腳踏車椅墊製造商的他,獨自坐在空洞的家,想到騎車爬坡時都會習慣用力踩,難免就會夾緊胯下的腿肉,「就像人生走到窮途末路時都想再來一次最後的衝刺,其實這時候的椅墊就可以發揮人性,它的兩側會因為過度夾緊反而變得更加柔軟,就像一個冷漠的胸口只會越抱越溫暖。」所以他找到重疊妻女身影的美樂,同樣帶著破碎的記憶,相濡以沫,形成更孤單的形體,但他終於可以哭出來了。這一篇有幾段寫景的文字,讓我揮之不去,例如他送女兒回校園後,癡癡目送,換不到一次回眸,於是「我獨自開著破車轉入回程時,夏日的驟雨又在途中暴落著,天邊不時閃電,路面漸漸淅瀝成河,兩旁狹窄的視野只剩模糊的樹影,前方別人的霧燈像一截菸蒂丟進了水裡。回到台北還沒黃昏,屋裡卻是黑的,走不進已經上鎖的房間。」閒淡的文字哀愁隱隱,王定國的痛從不吶喊,只是滲進靈魂的呻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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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