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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01 20:37:20瀏覽357|回應1|推薦22 | |
日前陪母親去榮總做視障鑑定,旁聽專業人員的提問與母親的回應,關於家事操作、身體蹲站,文字辨認與空間判斷,我忽然驚覺到:老人家勉力為女兒做的一切,從削切蘋果、沖泡精力湯、炒煮三餐到洗衣、買菜、倒垃圾,應該都是用「愛」去看見的吧!直到前天,她終於願意讓我跟她「一起」縫扣子。 每早五點多,我跟她去臨近國小操場運動,在清晨涼風中,高矮參差的一群人, 在跑步圈裡旋轉,腳的韻律,手的節奏,彷彿前面是一個個可愛的明天,可以唾手取來。但對逐漸老去的人來說,好好過完一天就值得慶幸,明天可愛與否,並不在考量之中。照顧著老去的父母,才慢慢理解人生,不管如何耗盡心力,他們都不會「好」,即使沒有病,也只會愈來愈老。我們可以選擇離開痛苦的愛情;可以辭去不如意的工作,但不能放棄父母,哪怕他們會帶來很大的痛苦和挫折。這是從未擁有的經驗,好像一直在迎戰,卻永遠沒有勝利。只能減少遺憾。 老去的人也曾年輕,有過人生,有過愛憎情仇,就像電視機裡演的那樣,可是,他們走到眼前時代,卻找不到與自己相關的故事,明明每天收音機、電視機那麼多歌曲、戲劇,關於老人,不是蠢化,就是丑化,好像老人值不起任何像樣的故事,就算不能當主角,但總該給他一個角色,不是嗎?於是我想起電影《最後的一課》。九十二歲的母親在生日當天,宣布自己三個月後死亡的訊息,她希望在活著的時候,能選擇尊嚴地死去,不成為自己和子女的負擔。子女當然無法接受,透過說服、接她同住或是送養老院,企圖改變母親的決心,但老婦人非常堅持,直到女兒看見母親穿起紙尿布的那一刻,終於願意接納她的決定。但兒子卻對母親咆哮著說:「妳對老的恐懼居然勝過死亡,這對我們不公平。」只要母親活著,不管以什麼樣的形式,對他來說,就是一切。 這難道不是愛嗎?我能明白他兒子的憤怒,如果是我,也無法接受母親主動離我而去,但生命的選擇權在誰身上呢?我們何德何能替對方決定要活或是不能去死呢?行動不便、反應遲鈍、記憶減退,甚至到最後無法言語、大小便失禁,需要插鼻胃管進食時,當一個人逐漸失去自理生活的能力,只想利用自己剩餘的自主時光,和每個人、每段記憶、每件物品好好告別,然後再安心離去,這樣的想法有錯嗎?如果有錯,只是錯在兒女從此成為無母之人,再也沒有溫暖的話語、慈祥的容顏,可以聽見,看見。 作家吳明益曾在文章中提到,不久前去世的伊朗導演阿巴斯說,《櫻桃的滋味》這部電影談的不是自殺,而是人生的選擇,對生命終結的選擇。如果有一扇門是我們可以打開,但卻選擇了留下來,這樣的選擇是上帝的悲憫。「如果人生不是能選擇自殺的話,我早就自殺了。」 而誰有權可以剝奪神留下的悲憫呢?沒人願意老,有過美好經驗的人更難承受青春不再。這是人生的磨難,也有人形容這種折磨叫做「修行」,誠如猶太名言所云:「世界沒有悲劇與喜劇之分,如果你能從悲劇走出來,那就是喜劇。」 賈樟柯在2003年寫下一段導演筆記:「這個世界的人智慧應該不缺,少的是勇敢。因為是否能夠選擇一種生活、事關自由;是否能夠背叛一種生活,事關自由;是否能夠開始,事關自由;是否能夠結束,事關自由。自由要我們下決心,不患得患失,不怕疼痛。」 面對死亡和衰老亦如是,即便那疼痛不僅僅是身體的,更是靈魂的。當有些什麼超過了一個人所能忍受的,他們就會用死亡來安頓自己, 像電影《踏雪尋梅》裡身心破碎的王佳梅,像《最後一堂課》裡年老失能的女權鬥士。支持這種自由是艱難的,但除了當事人,我們沒有權利說「不!」 我所能做的,只是在生命列車上,陪同母親如常向前,好好體會歲月的剩餘景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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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