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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詩發聲
2015/11/16 22:16:12瀏覽354|回應2|推薦25

   電影散場時已超過晚上十一點,同行朋友的第一句話是﹕「中國電影都拍得這麼大器,怎麼辦?」同感震顫的我,紅著眼,還停留在改編唐以洪詩作〈退著回到故鄉〉的片尾曲﹕「從北京退到深圳、從東莞退到杭州 ∕ 從常熟退到寧波、從溫州退到成都, ∕ 退到泥土、草木∕ 從工廠退到工地、從機器退到螺絲 ∕ 從工號退到名字、從衰老退到年少 ∕ 故鄉依然很遠、是一隻走失的草鞋 ∕∕ 再從年少繼續後退、退,繼續退 ∕ 退,繼續退、退到母親的身體裡 ∕ 那裡沒有榮辱,那裡沒有貴賤、那裡沒有城鄉 ∕ 沒有淚水、那裡沒有貧窮 ∕ 那裡沒有富貴、相遇的 都是親人」。這是移工的生活,也是社會的詩篇。

   以六名工人詩人為主題的紀錄片《我的詩篇》,段落間各自獨立,賦予每位詩人鮮明的風格,卻又以無奈的命運、詩歌的發聲相互回應。片頭以詩人烏鳥鳥朗誦〈大雪壓境狂想曲〉破題﹕「天上的造雪工廠。機械的 ∕ 流水線天使,晝夜站在噪音和白熾燈光中 ∕ 麻木地製造著美麗的雪花 ∕ 超負荷的勞作,致使她們吐起了白沫 ∕ 機器晝夜轟鳴。超負荷的運轉 ∕ 它們全部失控了。洩漏的雪花 ∕ 成噸成噸地飄落。半個地球頃時惟余莽莽……」寫實的工作現場配合夢幻的雪花紛飛,構成驚心詭異的意象。然後由楊煉主持的工人朗詩大會,一一帶出本片幾位主角。

   先是四川彝族青年吉克阿優回鄉的鏡頭,他娓娓道出族群文化的沒落,以及年輕人外出打工的心情。此段讓我聯想到劉紹華《我的涼山兄弟》,書中除了毒品、愛滋外,亦提及打工流動的問題,對照影片中年輕人對外界的嚮往,以及長老凋零、儀式消亡的感慨,雖仍有追逐豬隻、消災解厄的年節祭典,但逝者如斯的憂傷隱隱,家鄉已是退無可退,向外張望是不得不的選擇。另有礦工老井每日下礦如下地獄的不見天日,但只要度過幽深而平淡的地心一日,便又可以痛飲陽光了。他說地心的深處狹長,如幽深的寺廟,通向烏黑的宗教,每日擰亮礦燈行走,彷彿烏雲燃亮了閃電,而煤層是岩石間的靈魂,無色、無味、無情。他其實說得不多,所聽到的都是詩告訴我。讓我感到震動的畫面,是老井到2014年發生礦災後封閉的東方煤礦前,祭悼深埋在礦底的二十一具屍體,同是天涯淪落人,所以,他承載傷痛如活著的棺材,移動的墳墓,「陽光沒有公平照在所有人身上」。

   朋友問我最喜歡片中哪一位詩人的作品? 那是命運坎坷的爆破工人陳年喜。他以胸腔的閃電,點燃滿天的雷霆,置身於離鄉迢迢的山崖,詩人說﹕「勞動讓人活得起勁,也死得放心。」但他的身上背著兩個家庭,妻與子,以及半身不遂的老父與後來罹患食道癌的母親。現實中常年與炸藥、雷管打交道,他在《炸裂志》中寫道﹕「我在五千米深處打發中年 ∕ 我把岩層一次次炸裂 ∕ 藉此把一生重新組合 ∕ 我微小的親人,他們遠在商山腳下 ∕ 身體有病,落滿灰塵 ∕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們的晚年就能延伸多少 ∕ 我身體裡有炸藥三噸 ∕ 他們是引信部分 ∕ 就在昨夜,在他們床前 ∕ 我岩石一樣,轟地炸裂一地……」詩中的引信自然是指年邁的父母,而昨夜的炸裂乃源於母親罹癌的消息,何等辛酸,又是何等不堪。生死有命,歷史也有命,詩人喟嘆這是個繁華如狼煙四起的時代,他只能以爆力救母。

   片中唯一的女性鄔霞,是個喜歡穿吊帶裙的愛美女子。每日的漫長工時,讓她只能穿著沒有腰身的黯淡制服,為了滿足愛美天性,她只好半夜兩三點後換好吊帶裙,獨自到長廊盡頭的廁所,利用窗子的反光鑑照自己的美麗。這位已為人妻為人母的女子寫說﹕「我不會訴說我的苦難 ∕ 就讓它爛在泥土裡 ∕ 培育出愛的花朵」,這首詩的名字是〈我不是沒想到過死亡〉,我於是看到活著的艱難與勇敢。而富士康打工詩人許立志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用血書寫經濟發展,猶如流水線上的兵馬俑,作為資本主義逐利的陪葬。他是如此描述〈夜班〉﹕「我幾乎是爬著到達車間 ∕ 這晝夜不分的刑場」,那是從晚上八點到早上七點的工作,多半站著,上廁所要申請與登記,最後,他在凌晨五點的流水線上睡去。如果詩歌最能抵達人的靈魂,那必是一個苦難至深的靈魂。

   片尾,由許立志的兄長帶著他的骨灰到海上,「此行的終點是大海 ∕ 我是一艘船 ∕ 不必嘆息,或者悲傷 ∕我來時很好 ∕ 走時也很好」,然後骨灰入海,散落漂浮似雪花,彷彿呼應片頭烏鳥鳥的詩句﹕「廟宇盡毀,神的腰,也被壓斷了 ∕ 信誓旦旦的信徒們,早已逃之夭夭 ∕ 冬季的地球,正往下雪的那邊 ∕ 慢慢慢慢慢慢地傾斜」。世間神明何在? 這些彷彿被遺忘的子民,只能以詩為信仰,化機器的喧嘩為沉默的詩篇,烙印在我的眼裡、心底……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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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麟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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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23 23:50
我知道楊煉不是工人詩人,朦朧派顧城、北島、楊煉諸人都是知識分子,文革時在鄉下插隊。北島現在已回中國。楊煉喜歡寫原始意象的詩,也把中國的易經入詩。楊煉在中國之外得了很多獎。他主持工人朗詩大會的地點在中國嗎?工人的強勁生命力,與原始的生命力有些相像。

嵩麟淵明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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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21 23:38

工人詩人以詩鐫刻苦難,工人詩人以詩和無情的資本主義對抗,對命運的怨懟?我讀過楊煉的詩,他是朦朧派的成員,他現在在哪裡?他出生在瑞士,曾回中國,後又離開中國前往歐洲。

 

簾捲西風(medea0917) 於 2015-11-23 21:56 回覆:
楊煉不是工人詩人,他出現在影片中主持,但他的作品並未收入"我的詩篇--當代工人詩典"裡,朦朧派詩人的作品離工人真實生活有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