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以大雪紛飛下的燈景開始,那是武士遇刺的驚夢;以雪停後的星空結尾,有武士宛如新生後的夫妻偕手。全片透過中井貴一與阿部寬詮釋的武士精神,闡述新舊時代交替下的堅持與掙扎,兩場結怨與和解的決鬥皆在雪地裡開展,既美且悲,深沉蘊藉,搭配久石讓感情十足的配樂,讓我始終守在螢幕前直到「完」字出現,然後,忍不住一個人在客廳鼓起掌來。
《末代刺客:最終對決》(一作《柘榴坂的復仇》)源起於安政七年三月三日,在大雪漫飛的江戶城櫻田門外,幕府大老井伊掃頭直弼被十八名水戶藩浪人刺殺,史稱「櫻田門外之變」,是德川幕府控制下的重大歷史事件。擔任近身護衛的中井貴一自感失職,卻求死不能。因父母代他自殺,他必須追殺在逃的五名浪人,將人頭祭獻在井伊大老的墓前贖罪。但是在接下來十三年的漫長歲月裡,日本政壇發生如排山倒海般的巨變,明治維新勝利,新政府廢藩置縣,但身心仍然活在舊世界的武士,依舊穿著不合宜的裝束,執著地追尋那幾名浪人武士的下落。
在山田洋次武士三部曲《隱劍鬼爪》與《黃昏清兵衛》中,對於身處幕府末年與明治維新交界的武士處境,已有類似的主題探究,至於美國觀點的《末代武士》則暫且不提。曾執導《不沉的太陽》的若松節朗,善於掌握渡邊謙鐵漢柔情的特質,此次在本片中,亦將中井貴一面無表情下的心緒起伏處理得細膩動人,特別是對待飾演妻子的廣末涼子,那種融合了矜持、感激與愧疚的感情,透過夾菜、含淚與牽手的肢體語言,表現得既自然又精準。
至於如何在新時代堅持古典的靈魂,將武士之心視為日本文明的內涵,編導沒有長篇大論,僅是真誠刻劃十三年來中井貴一追捕刺客的難堪與徒勞,以及阿部寬希冀以死亡救贖罪感的等待與煎熬,前者出於未能保護主君的自責,後者則是對自己誤殺智者的難辭其咎。他們都因這場殺戮連累了父母被迫自盡,背負了三條人命的罪身卻是必須活著,直到死得其所、死得其人,這是對人對己的責任,是無論時代變換與否都不能更動的承諾。對一名武士而言,不死遠比死來得艱難許多。
阿部寬對待鄰居小女兒的溫柔親切讓我動容,他總是蹲下高大的身軀微笑以對;廣末涼子對丈夫的概括承受令人心疼,一肩扛起家計並繼續以男尊女卑的姿態侍奉。但最最經典的兩個場景,一是中井貴一和阿部寬多年後相遇的雪中決鬥,在稀微清冷的街燈下,緩緩道出兩個人其實都在十三年前死過一回的行屍走肉,最後勸慰阿部寬好好活下去,也是中井貴一的自勉,這是武士不負主君所託的精神踐履。另一個場景是中井貴一於決鬥後,到廣末涼子工作的地點等她回家,當她看見丈夫時,那驚喜與困惑的表情,說明了她是如何以寡婦的悲傷度過這一天,因為武士復仇後終會切腹,而妻子是不能也不該阻擋的。
透過時代的變遷,片中批判了狹隘的政治現實與盲目信仰﹕ 昔日開放通外的簽約改革是大惡不赦,如今向西方學習的變法維新卻是偉大王道;以往為主效忠、殺人償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現在卻能惺惺相惜,將「超越仇恨、好好活著」當作實踐主君尊重他者的信念。切腹自殺固然是武士的生命美學,但在死與不死之間,其實還有許多可能與辯證。或是死亡無法挽回死亡,或是尚有生者需要負責,又或是帶著武士的靈魂繼續行走人世的使命,從雪地山茶的一抹嫣紅,映照出生命的欲與美。
此片雖是描寫武士道精神的電影,卻擁有凝視的縱深、高度與抒情,宛如史詩。在2015日本電影金像獎中,同時入圍了最佳男主角與男配角,而在由東京電影線記者所組成主辦的藍絲帶獎,亦入圍了最佳影片與男配角獎,最後那場跪坐在雪地流下男兒淚的橋段,顯然讓阿部寬的演技得到充分發揮,魅力無法擋。誠以為這是今年不能錯過的日本佳片,和《紙之月》、《永遠的0》、《東京小屋的回憶》得以並列,非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