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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28 16:19:03瀏覽584|回應8|推薦45 | |
再從顧彬的一席話談起
今早意外在聯合報上(A13兩岸版),看到此一頭條報導: 「顧彬北京放炮:「沒有當代詩歌‧‧‧僅是世界文學的一部分」 而標題更赫然印著斗大的字眼:「德國漢學家:中國作家被稱為 嫖客」,果然再一次的令人側目。 但若細看內文方知,斗大的字眼出自一位中國大學生的口中,顧彬的 反應則是「十分難過」,還說:「作家被形容為嫖客,這是多麼可怕啊!」 完全與標題相左。 可見儘管像「聯合報」這樣有水準的大報,也不免隨著時尚以聳動為 能事,實在可歎! 顧彬此次在北京「踢館」,應邀參加「世界漢學大會」,並在一場 「漢學視野下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除了再次質疑當代中國文學的 價值,更「不畏眾多大陸學者、作家的環伺,勇敢回應『當代中國文學 都是垃圾』的話題」,其場面的熱烈是可以想見的。 有趣的是,就一位對大陸當代詩歌曾說過「其中有一些了不起的作家」 的學者而言,這次根本否認了:「他認為中國沒有當代詩歌,也沒有 好的話劇,」「所謂的當代詩歌,僅是外國文學的一部分。」這對研究 漢學、以此為志職的他而言,「工作壓力也特別大」。 這些話聽來,有點像得了便宜還賣乖,令人不快;若靜下心自省,像 大學教授定期要交論文,可以體會箇中壓力是不小;有心的我輩可以 一笑,也可以視為「諍友」的善意挑戰! 除此,他還很直接尖銳的表達了很多個人看法。 就報導的內文標題順序來說,如「經常」有人問他金庸是否「二十世紀 中國最好的小說家?」 他的回題雖然粗魯:「胡說八道,他根本不是,」基本上反映了問的人 有問題。 其實,金庸雖比不上古龍,確是當今「通俗文學」的巨匠,一部 「鹿鼎記」就文筆、對人性的刻劃、和豐富內涵,就不是錢鍾書的 「圍城」能相抗衡的--儘管「圍城」一度很可笑的被一位知名的 旅美學者譽為「二十世纪中國最佳小說」。 在見仁見智,各說各話之後,真理是經得起歷史沖激而發出光的東西。 當然,以顧彬對「當代中國文學」的看法,答案很可能是「二十世紀 中國文學沒有偉大的小說家」,若有,也只有他曾稱許過的魯迅還不錯, 但就算是「中國最好的小說家」,可能也夠不上「偉大」。 當年,俄文豪高爾基來訪,如同徐志摩是泰戈爾的翻譯,魯迅是他的 翻譯;兩人在散步時,高爾基問這位一向以言詞辛辣稱著的思想型 作家:「人們說你是中國高爾基,你覺得你是嗎?」 魯迅聞言,一身是汗。答案可想而知。 幸運的是,由於魯迅死在四九前,被後來的毛澤東大大稱譽,享有 「文藝之神」的稱號。 再說一個我親身體會的例子。 八九年春,我有緣會見了冰心、錢鍾書、艾青等一些尚在世的名家; 當時,年高望重的艾青是中共國家級桂冠詩人;在我與他相談的二三十 分鐘裡,至少有三四次提到了聶魯達,並像胡適那樣的說,我與「我的 朋友聶魯達」如何如何--這固然可視為他懷念老友,也不免(讓現場 的我)感覺怪怪的認為:你若是大師,又何必「挾洋」自重呢? 這兩個例子,似乎說明了,就算五四後,四九前,中國出現的世界級 人物雖多(先父在其回憶錄裡就曾提到,他當時唸的「北大哲學系」, 就有十位國際聞名的學者),「文學」(正確說法該是「新文學」) 方面,也有魯迅、沈從文、周作人、張愛玲、林語堂‧‧‧等等 或聞名國際或有相當成就的優秀作家,卻沒有一位在世界文壇稱得上 「大師」。 若我們同意這是不爭的事實,對顧彬以近乎中國通的口吻形容, 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四九年以前是五糧液,四九年以後是二鍋頭」 (五糧液是大陸的一級名酒,每每是在中南海用以招待國賓的,二鍋頭 雖然衝,卻是民間一般人喝的)。 又說:「四九年以前的文學,基本上屬於世界文學;四九年以後, 除中國史外,外國人基本上都不談」--可能就會心平氣和,並很高興 他對四九前的中國文學還高估了。 事實上,這位現年六十二歲、自己也寫詩、也創作、已出版五十多種 漢學題材的書,目前任教波昂大學的德國漢學家論點,只是很不幸的 證實了我長久以來的看法: 即是我在「文學是永遠的,創作是一輩子的」一文裡寫的: 「直到現今,國際上仍有不少研究華文學的漢學家,視「當代中國文學」 為當代在「中國大陸」創作的文學,「當代中國文學家」也只限於我們 口中的「大陸作家」」。 這個偏見多少說明了,相較於「大陸作家」的我輩,半世紀以來,一直 如何輸在起跑點上。 加上缺少在歐美日等已專業化的推廣行銷技巧--這部分,政府不重視 固然是原因,民間財團不支持是另一個原因,真正重要的,還是整體 社會沒有形成重視藝文的大環境! 以日本為例,在已故作家井上靖任作協主席的那幾年,幾乎每到秋冬 「諾貝爾文學獎」開獎前,他家門口都擠滿了各大媒體。起初我不 了解何以如此?只能驚嘆日本大眾重視文學、文學家、以及 「諾貝爾文學獎」;日後漸漸得知,這根本是日本創造「經濟奇蹟」 之後,開始邁入重視文化層面的一個普遍現象。 他們對井上靖的重視和肯定,其實反映了整個國家(加上若干財團)的 「用心」與「信心」;井上靖雖未及得,大川健三郎畢竟得了-- 雖然,我總認為,寫「沙丘之女」的安部公房才更有資格。 撇開其它的華文地區不談,今日台灣,顯然距此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而無論是一大段一小段,都得靠自己邁出每一步。 就單純的創作者而言,類似的偏見可能並非全是壞事--畢竟在國片 萎縮的今日,我們也能成就李安這等重量級國際導演。 就重視名利、講究速食效果的創作者而言,可能就頭大了。 其次,顧彬對當代中國作家的寫作態度也不以為然,他說: 「在德國,當一個作家開始寫作,他會寫上一輩子;而中國 好多作家像是蜉蝣,是個短暫現象,很多很紅的作家,一心 賺錢去了。」 這當然又是一個真實的片面之見。難道其它國家就沒這類情況嗎? 中國如此,很大一個因素是窩囊百年的這個民族,直到近十餘年, 才由黑翻紅,漸漸脫離窮困貧苦所致,人人都不顧一切的想賺錢。 讓自己活得好一點、有一些尊嚴。前年去上海,我住在一位 詩友家,他在短短幾年擁有了一二十棟房子,便是一例。 對「富人不知窮人飢」的人而言,賺錢、改行、都是很可議的, 就一般人性而言,卻是很正常的。 更真實的例子是,約十年前,我曾應邀到太原舉辦的「三岸四地 點烽火」,主辦單位的企業主原是一位校園詩人,後來作記者, 再改行經商,很成功,便以回饋的心態支持各種藝文活動-- 類似的例子至少千百,遍佈近百座一二級的大城市,只是不敵 已形成全民共識的「暴發戶現象」,大陸的文盲和半文盲本來就多, 近年雖漸漸形成經濟風潮,距大多數人都能「富而好禮」、 「附庸風雅」的重視文化、擁抱文化,實在還有很大一段差距。 就連美國在經過「大蕭條」後,努力加上幸運(二戰不在本土 卻帶來大量訂單),也需要一代人時間經營才日趨繁榮起來的。 今日中國正值一個「市場經濟」的開發點上,顧彬指的就是這個屬於 部份人的一時現象;我敢說,一旦步入像日本那樣的「經濟成熟期」, 就會看到越來越多的「一輩子」作家。 而且,就算如此,也不意味著一心想賺錢的作家無意或不能成為大師: 過去的莎翁不提,村上春樹在成為暢銷的國際名作家,並擁有「日本 海明威」頭銜後,還是一再表示,他絕非一般的通俗小說家,一貫的 創作態度都是認真的。我相信台灣不少,大陸上也不乏這樣的名家。 以偏蓋全,以一時論長久,以現象取代真相,正是這位漢學家自身的 最大盲點。 一般讀者可以隨隨便便的說三道四,作學問、搞研究的學者怎麼可以 如此孟浪呢? 這種態度可以取寵於媒體,卻很難能成就如卡萊爾「英雄與英雄崇拜」 這樣的一家之言。 多年前,瑞典學者、也是決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瑞典文學院 十八院士之一的馬悅然,就因對當代中國文學認識有限(很可能已 無遜大部分的漢學者),多度推薦,一意想把這個獎頒給北島; 後來幾次來台,相信對「中國文學」,特別是「中國當代詩歌」 這部分,知悉的要比顧彬多,也不致說出類似輕率的話。 至於從中國作家不通或不精外語而來論斷一個或一國作家的高下, 最多只是自覺或不自覺的顯示自身(如精通多種語言的顧彬) 「優越意識」的沙文心態。 若忖心自問,精通多種外語的顧彬,雖是知名漢學家,有成就的 翻譯家,自己可稱得上是「了不起的作家/詩人」? 過去,我會認為這種想法可笑,此刻,卻不免認為愚昧了: 無論懂不懂外語,誰能說「德國現代文學之父」海涅, 只因終生堅持創作本國文學,而不是一代大師?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在全球資訊趨勢化的今天,更算不上 多重要的議題。 當代中國作家和整個文壇、生活環境確是有很多、很大的 問題;顧彬的幾點批判,除了剛才指出的一些,身為愛詩人, 我最在乎的還是這兩句: 「中國沒有當代詩歌」、「所謂的當代詩歌,僅是外國文學的 一部分」、若說偏重外語、無視中國以外地區的漢語作家是 愚昧,說這兩句話的人,簡直是狂妄了! 當然,顧彬一定有他的見解。 我不知他是怎麼想的,我只能自問: 若由一個時代有無大師,是否產生過經得起時空沖刷的作品來 判斷--現當代的中國似乎沒有大師,是沒有幾部稱得上經典的 詩作。 若要比爛鬥嘴,我自可以反詰:你們又有幾個大師?又有幾部 經典詩歌?卡夫卡為何也默默而死?還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但何必呢! 所有藝術品的價值都在於達到的高點;大師更是如此,他留給我們 而歷史接受的,永遠是他最好的,而非次級品。 面對藝術,每一分每一步都很重要,就這一點而言,五十步是會被 百步笑的。 而「所謂的當代詩歌,僅是外國文學的一部分,」雖有部分事實, 若由詩的「本質」來看,顧彬顯然不可能了解台灣詩人瘂弦所謂的 「一日詩人,一世詩人」這句充滿深情、而且更貼近真理女神的 名言。 換言之,顧彬可以看不起中國當代詩人,無論如何,都不該說出 「中國沒有當代詩歌」這種被自滿矇蔽而狂妄無知的話。 想想那些愛詩、吟詩、在月光下歡喜寫詩的年輕靈魂吧! 想想無數世紀以來、地球上每個有人的角落,那些安靜或狂熱 創作的影子吧! 想想自己童年讀過、生澀青少年時寫過、睡前母親在床邊 唸過的‧‧‧ 那種感覺、那種心情、那種美好、乃至像一粒種子抽長成芽的 神奇過程‧‧‧ 一個大師也許就這麼的誕生、啟蒙了;數百萬計的靈魂啊, 卻各自得到珍貴、溫馨、無法取代、不能複製的人生拼圖‧‧‧ 詩歌、文學、藝術的價值,不就在這裡嗎: 永遠的喜悅、並讓人生發出更美的光! 一定要出名、一定要寫出讓人眼紅的曠世傑作才是作家、 才是作品嗎? --那是尼采,失去詩心後,他瘋了。 --那是莊子,因為滿溢的喜樂,他化身成萬物,達到了 天人合一的境地。 --那是顧彬,批評別人永遠比自己創作要容易。 --那是我,一個已孤獨寫到今天的愛詩人。 一個人,不該認為只有為了創造巨著的寫作才是寫作,才是 作家。 一個學者,更不該狹義的,為詩歌、為文學、為一切創造性的 作品,下缺乏人性的定義! 希特勒的時代已逝,希特勒的作風和想法都被歷史證明是 可怕的。 用六十年時間創作「浮士德」,深深了解人生的歌德,一生 言行才是更值得重視、學習的對象! 過去,我常和朋友說:「只要你寫,你就是詩人」、「一如 人人有佛心,人人都是詩人」。 近些年,我更深深了悟到,只要存著那份詩心,舉手抬足 都是詩! 就算你一輩子都沒握過筆、透過按鍵寫出一行詩,你也是 詩人! 是活脫脫的生活詩人!甚至比鑽入文字迷宮的「文字詩人」, 更接近詩的核心! 走筆至此,我已不想多說什麼了。 對顧彬的盲點,我深表同情。 對顧彬的真誠批判,我同樣感動。 對大陸翻譯家、劇作家葉廷芳所言:「一個嚴謹的民族、 嚴肅的作家、嚴謹的學者,面對一個陷入浮躁的民族、浮躁的 作家群」,並發出「四九後,中國缺少創作上想像、內再和 外在環境上的自由;在二十世紀的下半葉,中國有出過一個 思想家、大作家嗎?」 這樣沉重的感嘆、呼聲,雖然有點冒失,仍值得我們深切 反省。 但對葉說,「一個民族沒有自己的思想是最可悲的,這證明 你這民族在世界上沒有說話權。」 我想補充的是,「羅馬不是一日形成的」,思想更不是一蹴 可及的,日本要經過「明治維新」加上兩顆原子彈、德國 要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各自才有了今天-- 所謂「民族說話權」,在已然「地球村」化的二十一世紀, 根本不是問題,更不允許擴大成「民族尊嚴」這類很容易 引起法西斯聯想的問題。 我關心的是:寫詩、創作的我們,也是每日和百億眾生一樣 活在同一顆太陽下的我們,能從歷史學到什麼呢? 簡單的說:我們究竟為何寫作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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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