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對很多人來說，大概都是難以忘懷的一天。

花蓮發生強震，房屋倒塌、道路崩毀，震度之強，連上海等中國沿岸都市都有感覺（上海朋友就跟我說她家也在搖）。

台北雖然沒什麼災情，卻也經過幾分鐘的天搖地動與心驚膽戰。

就那麼巧，前一天晚上我剛跟表弟妹有些不愉快。當時我照舊在整理書櫃，發現其中兩套學生時代珍藏的長篇漫畫『神劍闖江湖』與『地球守護靈』都缺了好幾集。

就我所知，只有小我好幾歲的表弟Ｕ與表妹Ｄ，曾經不經我允許，擅自到我的書架拿書去看，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因為我從大學畢業之後就沒怎麼再買漫畫，喜好徹底轉為影劇，也沒怎麼注意，以前發現他們有偷拿去看時，也只是小小抗議幾句，當時他們嘻皮笑臉地道歉，事情就不了了之，我也沒仔細去清點。

這幾天在整理過程中，看到好幾套漫畫沒照順序擺，已經讓我很不高興（心想要借也該好好地還），還有好幾套都有缺集數，有的缺第一集，有的缺第二集，但因為都還不是非常愛的作品，還尚能忍受，傳訊息問他倆，他倆異口同聲表示自己沒拿、手邊也沒這些書，我也都沒強硬追究，畢竟長大成人之後，他倆都宛如變了個人，不只個性穩重很多，也似乎都跟過去的自己徹底訣別了，連自己以前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都忘得一乾二淨，聽我們說起，還常會睜大眼不敢置信地問「那真的是我說／做的嗎？你確定？」好似我們騙他們的樣子。心想在這種情形下，問他們也於事無補。

但到這兩套都各缺五六本時，我真的怒火中燒了。

我再次傳訊息質問他們，這次語氣轉為興師問罪。表弟Ｕ反應非常激烈，認為我是在誣陷他、詆毀他的人格，反過來要我跟他道歉；表妹D雖然沒動怒，但也堅持不是自己拿的，只差沒對天發毒誓。

當下我感到心灰意冷，從小看他們長大，表弟U小時候總愛黏著我，我故意裝壞不理他，還會哭著跑來抱住我的腿不讓我走；表妹D小時候也總是跟前跟後，拉著我說東說西，沒事就往我們家跑，簡直像我們家多出來的小孩，長大後即便沒有以前親暱，也還算常互傳訊息聊心事。特別是表弟U，一直以為他整個人成熟了，想不到此刻反而是最不講理的一個...

本想說就算了吧，長大後才慢慢體會到，小時候看的那些狗血八點檔跟港劇港片，其實一點都不誇張，曾經親密的情人、親人、朋友、兄弟，都可以因為利益衝突或種種原因，鬧得老死不相往來。我跟表弟U的哥哥表弟S，在五、六年前就是因為一些小事吵架，本來感情融洽，見面常常聊天，也是就此陷入冷戰。不久之後他去中國工作，就此沒有再聯絡過。

但就在那個絕裂的當下，我忽然感到一切都很可笑。我最近不是正在努力斷捨離嗎？這些漫畫雖然有我小時候的回憶，但對我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台灣目前雖然絕版了，但在日本還買得到日文版，或許也能找到線上版，相較之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失去了到哪都找不回來，不是更應該珍惜嗎？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拉下臉，為剛才的失態向他倆道歉。雖然我依然覺得即使現在他們已經改頭換面，會招來如今的懷疑，也是當年他們自己的作為導致的，他們不能推得一乾二淨，但還是決定不計較那麼多了。反正要是隔天自己就猝死，什麼也帶不走，執著計較也沒有意義。

想不到就在說完這番話，算是跟他們言歸於好的隔天，居然就發生了強震。

（當下內心第一反應是，話果然不能隨便說...）

那些或斜傾或一樓整個碎成瓦礫的大樓震撼了我，那驚人的畫面在我心裡揮之不去。就算房子沒有整棟坍塌，卻也不可能再住人了。裡面的住戶要脫困時，頂多帶錢包、信用卡、證件、手機等貴重物品，不可能連心愛的書籍或收藏品都一併帶走，再心疼也只能留下。身外之物，終究不可能跟著自己一輩子，甚至到了生命終止的那一刻，連這副軀殼也帶不走。

既然如此，為了這些理應能帶給當下的自己快樂與平靜的物品，鬧得雞犬不寧，徹底破壞了擁有它們的初衷，又何必呢？

↑不過，想當年爸爸見我收藏的漫畫數量越來越龐大時，曾笑說：「妳以後可以去開漫畫出租店了」，當時我還抗議：「這些書都是我的寶貝，絕對不行！」，如今卻一批批出清了，內心還是不由得感慨萬千。

以前的我，為了省錢，可以買一堆特價品回家囤積；有了錢，也捨不得花用，都存起來，打算留待不時之需。

徹底挑戰我這種思考的，是去年從日本回國時。

先前雖然也有過在國外生活的經歷，但都是頂多一年，擁有的物品跟金錢都有限，不像這次一待就待了五年，就算已經自認不太買東西，到了要打包的那一刻，才發現手邊的東西多到超乎想像，要嘛全部花錢寄回台灣，要嘛設法或賣或送或丟。「物品」與「金錢」這兩樣我向來最精打細算的東西，被放到天秤上，難以兩全。

尤有甚者，因為日本為了防止洗錢，包括把錢送回台灣都有重重限制與規定，明明是自己辛苦賺來的血汗錢，也無法用最經濟的方式匯款，一定會有許多折損（畢竟沒有提早計劃，比如每次回台灣都搬一些現金回家之類）。我精打細算的儲蓄，就在這寄送物品與不必要的匯款手續費中大筆損失掉了，讓我忽然有種「至今所為何來」的感慨。

在那之後，對物品與金錢的執著，好似就淡了不少。

這回下定決心大掃除，又加深了我的這種想法。以前很多東西捨不得丟，舉凡用過的月曆、朋友送的禮物、旅遊的紀念品（甚至捨不得拆封來用），都會悉數留下，但現在回頭看，很多東西根本只是放著積灰塵、佔空間而已，完全沒有發揮它們應有的價值與功能。

比如禮物跟紀念品，就算捨不得用，但若我不是把它們一層層堆在書櫃或箱子深處，而能把書櫃整理出一個空間，擺出來當裝飾，不但房間會顯得多彩多姿，自己也能不時望望它們，得到內心的慰藉、產生幸福感。

不是只有「形式上的擁有」---只是存在於「家」這個空間，卻甚至連擁有這件事都忘了，而是「實質上的擁有」---隨時都能意識並感受到它們的存在，並能因它們「怦然心動」，產生開心愉悅的感覺。這才是「擁有」的價值最大化，不是嗎？

正好這幾天聽鄧惠文醫師的「心事有人知」頻道，有一集請到學佛的麻醉科醫師「主動脈」來對談，他說的一段話，讓我宛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大意是說，沒有物慾、不為物所馭，不是說不能擁有東西，而是有也好，沒有也罷。有與沒有，都不會影響自己的心情，失去了也能泰然處之、不為之悲喜。

我想，這就是我內心真正所要達成的境界，也是我往後希望能努力的目標吧。

經過這次的「漫畫事件」與大地震，這個想法又更堅定了幾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既然到頭來什麼也帶不走，不如不再執著於「永遠」，而是關注於「此刻」。在擁有每樣物品的時候，都不是用「一輩子」來考量，像是「買了這棟房子／這輛車子／這件衣服／這本書....我就要擁有一輩子」，而是只要「當下」它能供我遮風蔽雨／為我代步／讓我穿得舒服開心／從中得到知識與愉悅...它就已發揮了它的價值，我就可以隨時失去它們。

（當然啦，如果是物品的話，至少還是要用個一年半載，才不枉費成本就是）

如此一來，至少就我個人而言，不但購物時的猶豫掙扎會少許多，要在網路上拍賣物品的時候，也比較不會去計較：「這我買的時候是花了多少多少錢，賣得太便宜感覺會很吃虧」，而幾乎不肯降太多價，導致物品不容易出清，反而多出了倉儲成本（堆在家裡佔空間，影響生活品質）。

畢竟只要用過了，它們就已滿足了當下我的需求，無論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或許這也是『臥虎藏龍』的李慕白說的「把手握緊，裡面什麼也沒有；把手放開，你所擁有的是全世界」這段話想告訴我們的吧。

「越活越輕鬆」，就是邁入中年的我，想要邁進的人生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