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伍玆
　　美國的社會文化之中有強烈的媚俗性。公開道歉是最明顯的例子。
　　二月十九日，對著電視鏡頭，高爾夫天王巨星老虎伍茲有十三分鐘半的公開道歉。
　　當時，伍玆一臉真誠，沒什麼瑕疵的把道歉稿念完。實況轉播結束後，輿論界許多人批評他不夠真心：當時他穿的深藍色西裝、淺藍色襯衫，現場怎麼念稿、怎麼停頓、怎麼注視觀眾，怎麼面露愧色，包括挑選的現場來賓，包括不准提問的設計，一一都是精密計算的公關秀。
　　譬如伍玆在真摯的開場白之後，低頭懺悔良久，評論這件事的人機俏地說，伍玆面前的稿子一定有此處停多少秒（再抬起頭）的提示。
　　真心？假意？問題在於媒體上對著鏡頭公開道歉的概念。
　　千萬計的電視觀眾之前，說出本應該在妻子面前悄悄吐露的話，這本身就很可疑。
　　在美國，從總統到藝人，頻繁有著電子媒體上公開道歉的記錄。問題是什麼樣的社會文化，才會培養出期待這樣劇場（其實是殘酷劇場---近似私刑又近似公審）的觀眾？一個人即使自知犯錯，或者也有發自內心的歉疚，期待他對著電視鏡頭「公開」說出來，還在事後臧否他是不是真心誠意在道歉，這樣的社會文化本身就值得懷疑。　
　　我的意思是：「公開」與「道歉」，根本是自相矛盾的概念。道歉是私下的，對著願意信任的某一個人艱難地袒露自己，吐出悔改的心意，唯其私密，才可能真情畢露。對著的若是攝影鏡頭，想著的若是電視觀眾，這已經是人在戲中的場景了。矛盾之處正好像伍玆口口聲聲他自己的現況只關係著“…. issues between a husband and wife.”，既然是在丈夫與妻子中間的題目，矛盾正在於，為什麼要對著干卿底事的觀眾述說呢？

二　歐巴馬

　　目前，在民主政治楷模的美國，政治人物身上更容易看到這偽善的一面。
　　近些年，每一位美國總統在任上，都要努力澄清自己其實不屬於華盛頓，不屬於所謂的菁英群，甚至必須要表現出「厭棄」華盛頓的政治圈，才能夠證明自己理解草根，同民眾同一國，與從政的其他同類，並不屬於同一國。
　　弔詭之處在於，從政的人怎麼可能不是政治菁英？怎麼可能不認同華盛頓？又怎麼可能不屬於需要嫻熟操作的政治圈？
　　這一段時間，美國總統歐巴馬遭受不少責難。原來他在需要表達感情的時候偏偏太冷靜，以致於像是冷漠，簡直看起來事不關己。人們寧願一個通俗劇的角色，至少要像克林頓總統一樣隨時苦民所苦，隨時可以噙著淚水講話。歐巴馬原來被人稱道的理智，一年任期下來，看在人民眼裡也顯得太學究太拘泥（最近的政治漫畫是他穿著大法官的道袍，像個辯論憲法的學者）。眼見支持率跌到谷底，這兩個月，歐巴馬幕僚為他危機處理，製造出一連串下鄉的行程。一次又一次，對著小城裡聚集的人群，歐巴馬說，自己多麼高興有機會離開政客環繞的華盛頓；一次又一次，他親熱地稱呼現場觀眾，一句一個：”folks”，歐巴馬在努力顯示，他是他們中間的一員。
　　做總統的他，卻明明已經不是群眾中的一員。想想他一路來的排場就知道了：白宮草坪坐直升機到空軍基地再乘總統專機，然後，車隊通過警戒森嚴的小鎮街道，之前已經是重重過濾，拆彈專家雲集，特工們地毯式地搜尋，為的是讓美國總統在高中禮堂裡是「直接」面對民眾，為的是理解歐巴馬口裡所謂的「每一天美國人」（Everyday Americans）。
　　當然，歐巴馬的語言只不過反映人民的期待。
　　而問題是，美國民眾（就是那些「每一天美國人」）到底要什麼？美國民眾期待自己的總統一方面在白宮辦公室裡像個知識分子，用頭腦決策國家大計；一分面又要像娛樂天王，隨時甜甜蜜蜜，對著擁過來的粉絲簽名握手，抱著別人家的小娃娃綻放熱情笑容……
　　我總覺得有點難，這都是根本上的矛盾。除非是表演，除非是充滿了政治算計的表演，兩種特質不可能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存在。
　　至於美國另一位政治人物裴林女士，更是美式民主在媒體時代的典型產物。上次選輸後至今還歹戲拖棚，隨時把自己的草根性掛在嘴邊（她絕對符合「每一天的美國媽媽」），以取悅老百姓民粹的面向。然而，回到同樣的問題，美國人民到底要什麼？一方面，裴林女士是美國共和黨最有人氣的政客（共和黨如果在今天推出下一屆總統候選人，算人頭得票率，勢必非她莫屬），另一方面，她只是人民表達不滿於歐巴馬的工具，沒人認真看待她當總統的能力（民調中，百分之七十一的美國民眾認為她不具有當總統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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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年前，先知性的小說家就告訴我們，未來的問題不在意識型態，在於「媚俗」，所謂「媚俗」，就是偏要散播或重述或相信明知不為真的謊言。
　　而看起來所謂的美國，乃是「媚俗」兩個字在我們虛擬世界上的真實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