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婚姻枷鎖
2020/09/04 19:37:38瀏覽348|回應0|推薦6

  

圖/李冠河

 

方錦洲都過了三十五,還沒結婚的打算。也從沒看他交女友,兩個妹妹不禁懷疑起二哥的性向。後來父親強逼錦洲相了幾次親,原來相親的女孩個個都長的抱歉,錦洲眼光高,所以最後都無疾而終。家人問他原因,他也不說。

進入社會後,由於錦洲木訥,加上過去失敗的經驗,對追求女友一事,缺乏自信。進了一家「雲端電子公司」,他看上一位總機小姐,但不敢主動追求,婚事就一直耽擱下來。最後總機小姐也嫁了人,錦洲死了心。當他年過四十,家人想他大概就是要打一輩子光棍,只有由他去了。

雲端公司,逐漸往大陸發展,必須找台灣幾個重要幹部至大陸支援,同事大多有妻小照顧,不願前往。公司發出重賞,凡是去大陸支援公司的,台灣的薪資照領,也就是雙薪。這麼好康的政策,錦洲當然義不容辭。

在大陸五、六年中,錦洲賺了不少錢,台北房價雖然飆漲,他仍有能力在老家附近買了一戶電梯大樓,供父母親安身,免除了父母親爬樓梯之苦。母親看病復健上下樓梯所受的折騰,也因一部電梯都解決了。

方錦洲在北京的電子工廠,爬升很快,沒幾年就當上了副理。同事都說他是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

一次在餐館尾牙,大家頻頻向他灌酒,錦洲平時是個悶葫蘆,當有了三分醉意時,話匣子就大開:「人生最要緊的,就是事業和婚姻,你們個個事業、婚姻兩得意,偏偏老子就少了個婚姻,老天太不公平了!」

小吳說:「方副理,您別愁,台灣找不著,我們這邊多的是,環肥燕瘦,任君挑選,有錢還怕娶不到老婆。」

正說著,一位服務生來上菜,小吳拉著她的手說:「噯,春花,妳看我們方副理怎樣,是不是一表人才!」春花狠狠瞪了小吳一眼,接著望向錦洲這邊,嫣然一笑,就羞答答的進去了。眾人哈哈大笑,小吳說:「方副理,這位小姐還不錯吧,眼兒大大的,皮膚白晰,聽說還是黃花閨女,很正典的。」

小江說:「你怎麼都知道,莫非…?」小吳說:「別想歪了,王春花是我老婆那邊的親戚。如果方副理有興趣,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小吳對王春花說:「年紀雖然大了點,但是有錢。我查過了,台灣確實沒老婆,妳若不嫌棄,就上。這是妳翻身的好機會。」王春花眼珠子一轉,偷偷笑了一下:「表姨父,我知道怎麼做。」

 

同樣是這間餐館,同樣是這個位子,王春花的巧笑倩兮,一直擱在方錦洲的心頭,卸不下來。今晚小吳約他在此有要事要談,半天還不見人影。

「嗨,方副理,今晚真巧,能在這兒遇上您。」

錦洲本來就木訥,見著心上人,一時口吃:「妳……」。

王春花今天可是化了妝,頭髮離子燙打直,畫了一雙柳葉眉,塗上桃紅色口紅,一身鵝黃色的洋裝,看來清新可人,她嫣然一笑說:「您可是貴人多忘事,上個月貴公司尾牙,我們見過呀!」

方錦洲一顆心怦怦跳著:「我、我記得,妳是王小姐。」

王春花打蛇隨棍上:「我叫王春花,以後您就叫我春花,您公司的小吳,是我表姨父,算來我們都是自己人了。」   

方錦洲覺得現在喊她春花,還真叫不出口,一時傻在那兒。春花有備而來,馬上點菜,才一會兒功夫,四菜一湯上桌,還有兩瓶紅酒。

錦洲急了:「王…春花,我原本是約妳表姨父在這兒見面。」王春花熟練地斟滿兩杯酒,柔聲細氣地說:「表姨父有事不能來了,所以叫我來伺候方副理。」    幾杯黃湯下肚,錦洲個性不再拘謹。「春花,以後就別再叫我方副理,叫我錦洲就好了。」王春花內心大悅:「這樣才乾脆。錦洲,咱們今天不醉無歸。」

兩人一邊吃吃喝喝,一邊閒聊著。錦洲才知王春花是浙江人,還有父親和一對兄妹,母親早死了。文革時期,哥哥還當過紅衛兵。她書也沒念多少,一個人千里迢迢到北京謀生,只能應徵餐館的服務生。工資很少,幾乎僅夠自己餬口,沒法兒寄錢回去。

錦洲已有七分醉意:「春花,既是如此,何不找個人嫁了,我們台灣說找長期飯票,憑妳,呃,憑妳的條件,不怕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呃!」錦洲頻頻打酒嗝,王春花看這情況,也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可能要醉倒。她替錦洲埋了單,叫部計程車,跟錦洲一起回工廠宿舍。

到了錦洲單身宿舍,王春花把門上了鎖,弄條熱毛巾幫錦洲擦臉,鬆了他的領帶,並把皮鞋和襪子脫了換上拖鞋。

錦洲酒醒了兩分,一把抓住春花的手,感覺軟綿綿的,「春花,妳就嫁給我吧,我有錢,我會給妳幸福。」王春花一聽,正合己意,但表面上還是欲拒還迎,推推拉拉一番。接著春花往錦洲大腿上一坐,「錦洲哥,我們才見過兩次面,你就向我求婚,是不是太快了點。」一邊說著,一邊整個身體就撲上去,當兩個身體交纏在一塊兒時,錦洲宛若久旱逢甘霖,他知道今天就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副理的單身宿舍大,從此以後王春花就搬過來伺候方錦洲。自己把工作辭了,專心做個少奶奶。方錦洲活了大半生,這是他生平最快意的一段生活。

忽忽過了半年,有天王春花發覺月事沒來,心中一喜,到醫院檢查,果然懷了胎兒。她真想將喜訊告訴方錦洲,偏偏錦洲哥出差還要三日才歸。於是她打手機,不通,再call,奪命連環三call,終於通了。

方錦洲正跟客戶洽談,叫王春花再半小時打來,「錦洲哥,我有了。」「有了什麼快說!」「有了我們的孩子。」方錦洲大叫一聲,「真的?」然後整個人飄飄然。

客戶見著方副理喜事臨門,一方面道喜,一方面簽約合同步步進逼。方錦洲正樂得開懷,原本跟客戶錙銖必較的合約細節,這回都阿莎力爽快答應,然後提早趕回看春花。方錦洲中年有後,實在是他從未想過之事,回程途中一路哼著小曲。

王春花說孩子都有了,該給她一個名分。方錦洲滿口答應,約好這個週末就到浙江鄉下,拜見岳父大人。見面時,錦洲口拙,春花爽朗的說:「爹,她就是錦洲,也是北京雲端電子公司的副總經理。」

春花的爹見錦洲滿頭黑髮,紅光滿面,外表看來不過四十出頭,身強體健,是個有為的年輕人,很滿意的點點頭。又見女兒肚腹隆起,這金龜婿算是上鈎了,決定獅子大開口。先要了一筆錢翻修祖厝,後來又在祖厝旁買間房,登記在王春花的名下。方錦洲二話不說,立刻開即期支票兌現。總共花了數百萬人民幣,方錦洲雖然心疼,但好歹完成了他的終身大事。春花的爹見女婿出手闊綽,內心非常高興,女兒命好,挖到一座金礦。

台灣這邊,他跟大妹方雅婷提過王春花的事,方雅婷把二哥在北京交女友的事,告訴兩老。方父要錦洲多加考慮,都已年近五十,還娶什麼老婆?況且對方小錦洲二十歲,是不是有計畫的想騙錢?

方母掐指一算,這王春花比錦洲哥哥的長女,也才大個五歲,成何體統?

方錦洲要父母安心,只說對方才要了十萬聘金,而且腹中已懷了錦洲的孩兒,是真心誠意要嫁給錦洲的。方家二老,見木已成舟,只得答應這門親事。

    

當飛機抵達中正機場,小腹微凸的王春花在方錦洲的攙扶下,下了飛機。方錦洲忙前忙後的找行李,王春花小鳥依人地跟著錦洲哥步出機場。方錦洲攔了一輛計程車,他忙著把笨重的行李塞進行李箱,春花已先迫不及待躲進車內,因為外頭赤焰焰的陽光讓她受不了。嘴裡還一邊嘀咕:「台灣這麼熱的天氣,還真不敢領教!」41

司機問:「小姐一口京片子,是北京來的?」此時錦洲放好行李,坐進車裡,立刻跟司機說:「永和。」司機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說:「我也『氣』過北京。」一邊從後視鏡以曖昧的眼神偷瞄這對老夫少妻。

錦洲繃著一張臉不說話,內心痛罵著:娶嫩妻有錯嗎?家裡的人反對也就罷了,連一個不相干的人也來湊一角,真氣人!春花平時話多,這時已被台灣的驕陽螫得頭暈目眩,沒力氣回話了。

車從寬敞的重慶南路駛過,過了中正橋,道路逐漸變窄,王春花看著兩旁的風景,內心頗感失望。她聽表姨父說過,什麼「台灣錢淹腳目」,看來不過爾爾,咱北京隨便一個巷弄,都比永和的道路寬敞許多。她不禁皺了眉頭,噘起小嘴來。

計程車在曲折的巷弄中穿梭了好一陣子,才停在過去方父住過的舊公寓的樓下。方錦洲付了車資,就急忙把行李拿下。他看王春花苦著一張臉,呆立不動。

「走啊,春花,跟我上五樓去。」王春花一面跟著錦洲走,心裡一面嘀咕:這什麼鬼地方。這棟公寓,大門油漆斑駁,門底長著青苔,門前還有一條臭水溝。錦洲看春花皺著眉、嘟著嘴,只好說:「是妳不願和爸媽一塊兒住的,只好暫時委屈妳了。」春花說:「這房子多久了?」錦洲聳了聳肩:「大概有四十年了。」

生了一晚的悶氣,王春花整晚沒睡好,本想再睡個回籠覺,但想到今天要見公婆,心不甘情不願的起床梳洗,化了淡妝,抹上桃紅色的口紅,穿上洋裝,就隨錦洲下樓,穿過三五個巷弄,突然景致豁然開朗,一棟豪華氣派的電梯大樓呈現眼前,這就是她公婆住的豪宅。

方氏夫婦見媳婦懷孕,錦洲有後,對春花疼愛有加。首次見面,方母早準備好了金飾手環,親自一一為王春花戴上。黃澄澄沈甸甸的項鍊,掛在春花細白的頸項上,更添嫵媚,錦洲笑逐顏開,娶了漂亮嫩妻,父母終於接受了她,從此一家和樂,人生至此夫復何求?王春花從未見著過這麼重的項鍊,近年金價大漲,她又獲得一筆小財富,一掃昨天內心的不快,也笑臉迎人。

過幾天,雅婷在姪女的臉書上,看到她用尖酸刻薄的文字和她朋友聊天,都說她嬸母春花的壞話。

「大陸妹根本是看上我叔叔的錢。」「懷的種也不知是不是我叔叔的。」「我叔叔也很白目,別人娶的大陸面妹,比他的好看十倍不止。」

    

王春花原本只想回台灣見一下公婆,就和錦洲回浙江待產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方錦洲公司財務出了問題,他覺得再待下去,可能一屁股爛帳會無法收拾,他準備花半年的時間善後,就跟公司拜拜,回台享受晚年退休家居生活,一方面照顧年邁的雙親,以盡孝道。

錦洲在北京收拾爛灘子的時候,春花孤伶伶一個人住在老舊公寓裡,年紀輕輕又懷有身孕,情緒起伏大,常三更半夜還撥越洋電話找錦洲訴苦。一會兒說他老爸病了,叫錦洲帶他回鄉探望;一會兒說她妹妹念大學,錦洲還沒把註冊費撥過去。錦洲已被公事纏白了好多根頭髮,又要接受春花的奪命連環扣,煩透了。

後來雅婷知道了錦洲的苦,才知二哥當真成了冤大頭,數百萬花下去了,沒想到卻還是個無底洞。他們方家以前也是困苦人家,這幾年戰亂平息,經濟起飛,二哥赤手空拳,年近半百,才有今天這小康局面,看來就要毀在春花手裡,雅婷實在為二哥感到不值。她勸二哥該留一些老本,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不可任二嫂予取予求。但是春花動不動就以離婚要脅,錦洲只有豎白旗的份。

雅婷轉而跟小妹雅麗訴苦:「二哥真是瞎了眼,娶到這麼一個異類,聘金已經啃得他只剩了骨頭,往後還要吸乾他的血!」

他們知道二哥是個死腦筋,思想傳統,對婚姻的看法認為應該從一而終,離婚是件丟人的事,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過去二哥也幫過她們不少忙,看在過去兄妹的情份上,現在二哥有難,姊妹倆願伸出援手,決定有空多去陪陪二嫂。

雅婷知道春花飄洋過海的辛苦,加上又懷有身孕,丈夫不在身邊,難免覺得無安全感,情緒起伏大。那日週末,雅婷特地跑來陪二嫂逛逛附近市場,並告訴她哪邊有好吃的小吃。雅婷說:「這家肉舖雖然貴了點,但肉好,較無腥味,不過要起得早,上午8點多就賣完了。」

春花吐了吐舌頭,她平時日上三竿了還賴床的。接著她問:「他肉一斤賣多少?」雅婷說:「五花肉來說,別人90,他要110。」春花說:「殺價呀,先殺個一半,不成,再慢慢加一點,買賣沒什麼好客氣的。」雅婷說:「他肉好,妳殺價他才不賣妳,後面還很多人等著排隊搶著買呢!」春花說:「妳看吧,你們就是這樣把肉商給寵壞了。」雅婷今天覺得她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春花要適應這邊的環境,看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雅婷沒空時,雅麗也會過來陪春花解悶。

女人聊天時,大多離不開家庭孩子。一次聊到雅麗的小叔,也年過四十未娶,春花腦筋動到這上頭:「我家鄉有個結拜姊妹,小我一歲,人長的明眸皓齒、如花似玉,現正待字閨中,改天我把她的照片傳給你們看。男人單身一人,晚上也會寂寞,何不找個伴,晚上也可暖暖被子。」

雅麗說:「我那小叔條件不錯,就是眼光高,婚姻才蹉跎下來。」雅麗心想,我二哥碰到妳已夠倒楣了,誰吃飽了沒事幹,再去惹妳的姊妹,給自己找麻煩。春花愈說愈來勁:「哪個男人不喜歡娶個漂亮嫩妻,我保準妳小叔看了照片,一定會被電到。」說完還哈哈笑個不停。

雅麗不想再說,就說那妳就先把照片傳過來再說吧。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三年一晃過去,春花替錦洲添了個白胖小子,方家終於有後了。可是令方父納悶的是,長孫都三歲了,卻還不會說話。

春花和錦洲窩在老舊公寓裡。春花好吃懶做,又愛打扮,SKⅡ化妝品成箱的買,花了錦洲不少錢。她閒暇喜歡和她一同嫁來台灣的姊妹淘喝下午茶,所以燒飯、洗衣、帶孩子這些家庭瑣事,錦洲一肩扛起。大妹雅婷勸錦洲回台後再找個工作,才不致坐吃山空。可是錦洲日日要照顧老婆、孩子,忙得像陀螺,哪有閒功夫出去工作

雅婷想了一個辦法,老舊公寓乾脆租出去,才不致寅吃卯糧。春花本來不同意,說錦洲真能在台灣再找到工作,她就搬去公婆那兒,否則免談。她打的如意算盤是,錦洲都五十好幾了,誰會要他?沒想到才三天,錦洲就找到工作了,薪資居然還有4萬,仍是在電子公司幹老本行,是過去雲端電子公司的麻吉同事,另開了一家公司因為缺人,同事也信得過錦洲。

王春花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搬過來和公婆同住。方父和方母每天逗弄長孫,日子比以前好打發,真是含飴弄孫,其樂無窮。唯一的憾事是,孩子頑皮哭鬧,有時倔起來還在地上打滾,問他要什麼,他卻不會說。春花脾氣暴躁,沒有耐性好好教導孩子,常常狠狠一個耳光下去,嚇得兩老楞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幾次以後,方父實在看不過去,趁春花氣消時,告訴她打孩子他們不反對,但甩耳光稍該懂得拿捏,別把耳朵打聾了。

春花無可無不可的看著公公,好像說孩子是我生的,我要怎麼管教,輪不到你來囉唆。雙方表面平靜無波,內裡卻暗潮洶湧。爺爺奶奶疼孫子,自古皆然,況且又是男內孫,可傳宗接代的,方父豈有不疼之理,實在是春花過於霸氣,不敢多做太多要求,免得又步入長媳的後塵,是以隱忍。想他以前帶他們四兄妹,都是好好說理,甚少有動粗的情形,錦洲真是瞎了眼,娶了一個有暴力傾向的女人。42

日子一天天過去,方父耐著性子教孫子說話,孫子始終對他相應不理。他突然有個不好的念頭:莫非孫子是聾子?被媳婦打聾了?他故意從孫子背後敲打玩具,孫子會回頭看玩具,不像耳聾。他叫錦洲帶孫子到大醫院詳細檢查,叫春花也跟過去,春花見公公第一次發大脾氣,不敢忤逆,辭了姊妹淘的下午茶,一同去醫院。

回來時天都黑了,夫婦倆像鬥敗了的公雞,一張苦瓜臉,不說話。方父急了:「真是聾子?」春花突然哇的一聲:「我命好苦呀,嗚嗚嗚……」「唉--」方父長嘆一聲,錦洲終於開口說:「聽力沒問題,不是聾子,是自閉症。」

方父一臉迷惘,錦洲接著又問:「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凱凱很少注視我們的眼睛。」春花很少帶孩子,平時錦洲燒飯時,都是方父跟凱凱玩得時候居多。所以這個問題春花答不上來。方父仔細回想,確實如此。

錦洲說:「醫生說的,自閉症小孩,自己內心築了一座城堡,他不願意和別人溝通,所以也不去看別人眼神。」

方父做夢也想不到天底下有這種病。春花喃喃自語:「我不信,我們王家個個能言善道,察言觀色的本事更是一流,我怎可能生出這樣的孩子?…一定是你們方家!」錦洲也動怒了:「我們家族也從沒有人染上此病,妳還有臉說我們,從來沒見過新生兒的媽媽每天打牌、喝下午茶,放著嬰兒不管的,妳平時多跟他說說話,也不至於都3歲了連爸媽也不會叫。」

春花從沒見過錦洲哥對他說過這般重的話,先傻在那兒,接著又嚎啕大哭。

方父長嘆一聲,說:「哭解決不了問題。醫生有沒有說可有什麼補救的法子?」

方錦洲蹙著眉,歎了口氣,說:「需長期至醫院復健,至少先要他開口說話,還要測試他的智力。自閉兒很多是智能不足的。」

第二天春花起個大早,把昨天的垃圾清理乾淨後,就專心的陪凱凱玩耍。昨晚,她就把跟姊妹淘的飯局都推掉了。

連著半年下來,錦洲和春花都準時帶著凱凱至醫院復健。在心裡醫師耐心又專業的調教下,凱凱開始會叫爸媽了,可是平時還是很少說話,大多時候一個人自己玩。

於此同時春花一邊參加外籍新娘識字班。越南、泰國、印尼的外籍新娘,得從頭學起,學得非常吃力。春花只要學如何把簡體字換成繁體字,很快就學會了。她的文筆很好,寫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得了第一名。內容不外是在大陸如何認識台灣去的老公,進而相戀。為了愛情,不顧父母反對,千里迢迢嫁來陌生的台灣。一方面要適應新環境,一方面要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她都無怨無悔,盡心盡力,一家和樂融融。

春花把文章貼到臉書上去,雅麗看了直呼噁心。隔沒一週,社區婦女團體認為春花堪稱社區外籍新娘的楷模,訂做了一面獎牌,當眾表揚她。獎牌後來掛在客廳顯眼的位置。這麼光彩的事,全家見了面都避而不談。

春花本來個性急、脾氣爆,照顧凱凱的事,磨了半年,就又把凱凱推給錦洲,自己和她一群姊妹淘瘋去了。

過了兩個月,春花又懷孕了。錦洲大吃一驚:「不可能,我都做好防禦工事的。」春花訕訕的說:「那,那避孕也可能失敗的。」錦洲一臉怒氣,瞪著春花。春花說:「我就不信邪,這回我要生個正常的孩子。」說完,眼神裡流露出母性的光輝。錦洲臉一沈,突然抓住春花的手臂:「說,是跟誰有的?」春花呆住了,平常錦洲的斯文全不見了。

她大吼:「好痛,放開我。」

錦洲說:「今天不把事情做個交代,我絕不甘休!」

春花爆怒:「方錦洲,我嫁你的時候,可是個黃花閨女。這三年來,我不過跟幾個好姊妹喝喝茶,打打小牌,你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收回你的話,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      

錦洲說:「每次辦事我都戴上套子的,不是妳偷人是什麼?」

春花說:「是我先用針刺破套子。」

錦洲一聽更是抓狂:「妳瘋了,一個凱凱我已經受夠了。」

春花說:「我就是不甘願,我一定要生出一個正常的給你們看。」

錦洲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恨恨的說:「自始至終跟妳結婚就是一個錯誤,你們家吸乾了我的錢也就罷了,生出這樣一個孩子我也認了,妳卻把家當旅館,所有瑣事都由我來扛,買菜、燒飯、拖地、幫凱凱洗澡,為什麼全是我。當初結婚,我是多麼希望有個溫暖的家,有個賢內助,結果全都落空。妳任性、蠻橫、霸道、無理,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來不管我的感受!」

春花柳眉向上一挑:「怎麼,後悔了嗎?我也受夠了,憑什麼你大嫂就不必伺候公婆?」

錦洲說:「做媳婦的伺候公婆本就天經地義。」春花說:「妳大嫂是不是也是你們方家的媳婦?」錦洲說:「這事我會跟我哥商量,妳肚字裡的孩子我看還是拿掉算了。」春花說:「這是兩碼事,不要混為一談。」錦洲說:「妳不知我哥的牛脾氣,我大嫂的假惺惺,我爸媽跟他們住,不可能啦!」春花說:「要比脾氣是不是?我的脾氣在我們浙江也是出了名的。你要做孝子可以,那我就繼續做我的貴婦,每天喝下午茶。至於孩子,我要生,我就不信生不出一個健康娃兒來!」

春花執意要生,也算交友不慎,她是受了姊妹淘的唆使,說這樣以後萬一離婚,有個健康的兒子當籌碼,比較不吃虧。

昨日見錦洲第一次發那麼大的脾氣,春花忽然覺得該收斂一些,才能保住腹中胎兒。她決定每天待在家中好好養胎,她聽人家說胎教很重要,從現在起她不要隨便亂發脾氣,每天聽古典音樂,她要學做一個淑女,這樣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凱凱的事先丟給錦洲,她要暫時把凱凱當空氣。

懷孕期間,她每月都做產檢,醫師說孩子長得很好。她聽了很放心,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的食量也大增,她每天笑臉迎人,連錦洲都以為她吃錯藥,轉性了。

最後孩子在預產期的前一天出生,雖然是個女娃兒,令大家有些失望,但出生時有3500公克,比凱凱多了500公克,是個健康寶寶。聽錦洲說,在育嬰室裡,護士幫忙餵奶,張著好大的眼睛看著護士。後來春花親自哺乳,也發現雯雯有一雙深邃明亮的大眼睛,常盯著她看,她放心了,她永遠忘不了凱凱醫生說的話,自閉症的孩子很少去注視別人的眼神。果然如春花所料,雯雯十個月就說話了,第一句話就是「媽」。她感動得流下淚來。

一次她聽到婆婆用台語跟公公說:「唉,可惜,豬不大,大到狗。」

她不瞭解意思,趁婆婆午睡時問錦洲,才知是重男輕女。春花很不高興,想找婆婆理論,被錦洲勸了下來。

錦洲說:「妳不是說要當個淑女,媽說這話也沒惡意,只不過是老人家古老的觀念根深蒂固,何必跟她計較。」

     

雯雯一歲時,已經會說好多話,是個健康正常的娃兒。

春花心情很好,有天她拿出絕活,燒了一盤家鄉口味的紅燒肉,興沖沖的拿給婆婆吃,不料方母吃了兩口,吐了出來,就整碗推到春花面前,說:「妳自己吃!」

夜晚春花跟枕邊的錦洲說:「我好心燒紅燒肉給妳媽吃,她咬兩口就吐出來,叫我自己吃。實在太傷人,我受不了了,叫你哥接去。」錦洲說:「我媽當真這麼無理?」春花說:「你不信就自己去問她。」43

其實方母年逾八十,肉太硬咬不動,但她不會說國語,台語春花又不懂,所以她僅簡單說了一句「妳自己吃」,春花以為婆婆嫌她煮的難吃。

這幾年春花動不動就甩凱凱耳光,方母私下已跟錦洲告過幾次狀,錦洲想,可能是母親趁機教訓春花。春花只是懶,其實做菜功夫倒是不差。他覺得母親是有些過份,管教孩子的方式她覺得不妥,可以直接跟春花說,卻何以要遷怒春花做的菜,而且嫌惡的毫無道理?錦洲不但沒向母親求證紅燒肉之事,反而心中對母親有了芥蒂。

錦洲是個悶葫蘆,什麼事都藏在心裡不說,整個家庭有一種氛圍,就是討厭他娶大陸新娘。現在春花慢慢適應了,沒想到母親擺臉色給她看。他想起春花那篇為愛和郎君走天涯的文章,都獲得外籍新娘協會的肯定而獲獎,家裡上上下下卻嗤之以鼻。春花為家庭付出那麼多,全家硬是要用有色眼光看她,春花嫁到方家,受了不少的委屈,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有做丈夫的他,要全力保護好妻子,這樣才對得起春花。

春花個性和錦洲全然相反,性子急,脾氣爆,藏不住心事。她覺得那天婆婆對她無禮,需給個交代,否則這口氣難嚥下去。那天雅麗進門,她就大剌剌地把婆婆嫌她紅燒肉難吃的事,全說給她聽。雅麗一聽就知道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說:「我媽對任何人都客客氣氣的,妳給我時間,我一定給妳個交代。」

春花噘起小嘴,心裡咕儂著:「哼,當然都說自己媽媽好。要真好的話,怎麼跟大嫂處不來的?」

雅麗到母親房裡,先取出月娥最愛吃的米姥,母親自中風後,就有些小孩子個性,看到米姥就像孩子見到糖果一樣,高興地吃將起來,吃得喀滋喀滋地響,碎屑掉了滿地,她卻只顧吃著。雅麗一邊清掃碎屑,一邊不經意地說:「媽,上次春花煮的紅燒肉甘有好吃?」方母吃得滿嘴碎屑,一邊說:「味是不錯,燉無爛,害我咬不下去,我就整碗捧給她。」雅麗說:「是阿ㄋㄟ喔。」月娥說:「無是啥?講到春花我就歸腹火。自嫁來阮厝,無識看過伊拼掃煮飯,大小姐脾氣,教示凱凱嘛很殘忍,我攏吞忍了來,安怎?這嘛伊個咧無滿意啥?」

雅麗說:「無啦,伊講彼日汝不愛吃肉,不知啥原因?」方母說:「阿就太硬啦,嚼不下。我講台語伊嘛聽無,就叫伊自己吃。阿ㄋㄟ也在受氣?」雅麗說:「無受氣啦,伊只是青菜問問咧。」

            

春花眼睛泛紅:「我自從來到台灣的第一天起,就看出你們整個家族都討厭我。我知道你們背後怎麼說我,說我是貪圖你的錢,對不對?」

錦洲低頭不語。

「我不否認一開始是如此,可是人是有感情的,我們相處久了,我就是再笨也看得出,你對我的好,所以我不顧一切要再生個健康的孩子來,彌補我對方家的虧欠。」

錦洲說:「先前我對妳話說的過重,請妳別記在心裡。至於大哥他們擺爛的態度,妳有什麼方式可治治他們?」

春花說:「既然他們不願撫養,以後你爸媽的生活費住宿費就由你爸媽自己出。」錦洲輕歎一聲:「妳只要跟我一條心,這件事就由妳做主吧!」

隔天起春花即要求,公婆應付她照護費及水電瓦斯費每月三萬元。雅麗脾氣火爆,在電話裡大罵二哥為什麼被這「紅衛兵」牽著鼻子走。

錦洲說,若不依,春花會吵著要離婚,整個家就毀了。若果如此,會逼他走上絕路。況且他與春花已撫養了父母六年,接下來大哥和兩個妹妹也是一人六年,那至少十八年以後才輪到他,「你們既然不管,我們跟父母收費也是天經地義。」

雅麗說:「二哥你怎麼變成這樣,以前你在大陸時,是我跟雅婷在照顧父母。我們有收費嗎?以前你小時候父母養你,有跟你收費嗎?」

錦洲脹紅了臉,說:「春花只想追求一個公平,為人子女奉養父母,本就天經地義,但不能全由我一個人扛。」雅麗說:「大哥家沒電梯,爸媽行動不便怎麼過去住,我和雅婷都有公婆要照顧,我看你被春花的歪理給洗腦了。」

雅麗停頓一下,接著氣咻咻的說:「哼,其實你早被春花耍了,那天我回家探望爸媽,春花就跟我提到離婚一事,說自己過去不懂事,認為婚姻大事,年齡不是問題,誰知相處幾年下來,才知二哥你無趣得很。她打算回浙江老家重新生活,兩個孩子她也不要,你也不算吃虧,畢竟賺了兩個孩子。而且她的姊妹淘們,一個個婚都離成了,拿了不少贍養費。」

錦洲皺著眉低頭無語

    

雯雯一天天長大,有些鬼靈精怪,看凱凱一個人玩自己的,不願跟她玩,有時撒起野來,會去破壞凱凱剛築好的玩具城堡。凱凱氣沖沖的指著雯雯:「妳,妳--」然後半天說不出一個字,雯雯就罵他:「笨呆瓜,連話都不會說。」兄妹兩個就扭打起來,雯雯一邊咬她哥哥手臂,一邊發出尖銳的喊叫,春花以為凱凱欺負妹妹,不分青紅皂白就賞凱凱兩個耳光。

方母全看在眼裡,替長孫感到委屈,就用台語跟春花說明原委,春花也聽不太懂,不理她。她跟丈夫告狀,方父就當著春花的面說了雯雯幾句,雯雯大哭大嚷,春花也跟公公起了爭執:「爸,我管教孩子請你別插手。」

方父很不高興:「妳管教孩子我當然贊成,但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亂管一氣,就是妳的錯了。」

春花說:「我們雯雯很乖的,凱凱卻常惹她。」

方父說:「妳問雯雯,剛剛是誰先惹人?」

雯雯有春花當靠山:「是哥哥搶我的玩具,又打我。」

方母氣得不得了:「汝先動手,擱做賊喊抓賊,汝擱汝老母同一款。」

雯雯聰明,聽得懂台語,就跟春花說:「媽媽,奶奶罵妳。」

方父生氣了:「雯雯,壞壞,妳怎麼也學會挑撥?」

春花說:「爸媽,我管孩子你們別插手好嗎?你們重男輕女,只會愈管愈糟!」

方父抓起凱凱的手臂給春花看:「妳自己看,好大的一個牙印子,妳說誰欺負誰?」春花看了不禁伸了伸舌頭,脹紅了臉,然後瞪著雯雯揚聲說:「是不是妳咬的?」雯雯忽然哇一聲大哭,春花原本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方父發現雯雯會用哭鬧來逃避處罰,不禁皺起了眉:這女娃兒將來也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

 

春花點子多,家裡鎮日不得安寧,這些日子來方母受了刺激,一個月後又再度中風,結果左半身麻痺,需靠鼻胃管進食,口不能言,眼睛只能斜眼看人。母親病況如此嚴重,兄妹們商議後,只好送安養院請專人看顧。安養院的費用,暫時也由母親郵局存摺支付。

雅麗要求看帳,發現母親的簿子每月被錦洲提取六萬元,大喊實在離譜。安養院收費三萬,母親已搬離家中,公婆照護費應減半。雅麗是個直性子,指著春花罵:「我媽現在由安養院照顧,妳憑什麼再收她的錢?」春花脾氣更爆:「她人走了,行李衣物還占著我一間房不搬,房錢我當然照收。」雅麗狠罵:「妳良心給狗吃了嗎?她是你婆婆,不是房客。」說完把大門砰的一關,走人。春花擺著一張臭臉,坐在客廳看電視,電視演什麼,全沒看進去,她又在想歪點子。

    

方錦州如今下班後變得不想回家,總在附近的小公園徘徊他想念過往單身自由自在的生活,曾多次在氣頭上想結束這段婚姻,但他知道,他不捨孩子從小無母親照顧,也還對春花孩抱著一絲希望,他無法逃離婚姻的牢籠。(4之4

 

2020/09/01~04發表於更生日報

 

 

 

 

( 創作小說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lookingblog&aid=1501784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