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23/07/03 13:24:02瀏覽119|回應0|推薦7 | |
校務會議時,校長突然宣布,導師必須在一個學期裡,利用假日抽空做家庭訪問,了解學生家居生活,家長對子女的督導是否盡心盡力,這樣才能讓學生學習成績進步,全班每個家庭都需訪問完畢,如未做到,下一年將不予續聘。 孫逸臣不禁皺眉,心想:全班有五十個學生,學區遼闊,那得用多少個假日完成此項艱鉅的工作?他看看同事的反應,菜鳥都面有難色,老鳥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一個假日孫逸臣向機車行租了一輛機車,看著手裡的地址挨家挨戶拜訪,空氣中瀰漫著田野的氣味,有幾戶人家還是一路問出來的。花了四個星期天,總算全部訪問完畢。其實很多學生平時表現很好,不需去的。校長不知哪根筋不對?這些乖巧的學生,家長還以為孩子在學校犯了甚麼過錯? 第四周家訪途中遇到錢曉嵐賣力地騎著單車。 「錢老師,學區太大了,一邊是山,一邊是海,妳都訪問玩了嗎?」 「海那邊的學生還沒去呢!」 「我下周載妳去,路線我已經熟了。」 「這樣真好,不過你都已經訪問完了,這樣不是太麻煩你了?」 「沒關係,反正假日在家也是閒著沒事。其實這裡的景色蠻不錯的。」 「是啊!」 「以前以為不讀書會面目可憎、言語乏味。現在才發現不接近自然美景,不看繁花開落,不看浮雲變幻,不看著海洋發呆,那才是真『乏味』!」 「說得好,我同意你的看法。」 「你常看海發呆嗎?」 「就是剛訪問完住海邊的學生,然後在海堤上走走,看著海浪擊打消波塊很壯觀,看呆了!下周我帶妳去。」 「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 隔周孫逸臣騎機車載著錢曉嵐往海邊走,總共有十一戶人家,其實也沒事,例行拜訪,僅花一個上午就訪問完畢,大多待在學生家喝杯茶寒暄幾句就告辭,有位家長還以為他們是夫妻檔。時間還早,他們就往海堤邊走,一邊閒聊。 「其實不少家長反對放學後又留學生在校。」 「是呀,他們回家還有很多事要做的。像有一個住海邊的學生,她得趁海水退潮時去挖赤嘴仔,貼補家用。」 「住山邊的學生,有些家庭真是貧窮,房子是土角厝,進去屋裡陰暗潮濕還有股尿騷味,比起我小時候住的眷村環境還要更糟。 「有回我不知課上到甚麼地方,竟說起吃早餐的重要。我說稀飯配肉鬆、醬瓜,他們全聽不懂。我就問你們早餐吃些甚麼?沒想到他們是吃乾飯僅配一盤高麗菜。後來才知從事農事都耗體力,吃稀飯哪扛得住這些粗活。」 兩人沿著海邊輕鬆的走著。 「這裡有一種樹叫黃槿,有抗鹽抗旱的特性,是海岸地區防風、防沙、防潮的優良樹種。葉片可供作蒸粿的葉子。」 「你怎麼知道?」 「上週我班上的班長跟我說的,他家住這附近。這樹開的花是黃色,中央暗紫色,妳看,那有一朵。」孫逸臣說完,看準高處一朵大黃花,他跳起來摘下來送給她,她笑容燦爛的瞅他一眼,他發覺她的瞳孔很黑很亮,兩頰甜甜的酒窩份外迷人。 「就我所知,大多數的防風林還是以木麻黃居多。」錢曉嵐說。「我以前讀過一首林亨泰的詩。」然後朗聲吟誦出來。 「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然而海 以及波的羅列 然而海 以及波的羅列」
「我也讀過,今天總算見識到這首圖像詩的廬山真面目,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我們現在好像就在一幅美麗的圖畫裡!」孫逸臣說。 ◉ 有天中午,孫逸臣在小吃店用餐,遇見錢曉嵐。他們聊得很投機。 「不記得哪位作家說的:『沒有苦悶就沒有文學,你不要認為苦難才帶給你苦悶,過分幸福也是苦悶。』最後一句妳同意嗎?」孫逸臣說。 「我不同意,有些人衣食無缺又有祖產繼承,外人覺得他們幸福。其實他們自己對人生沒有目標,所以才會苦悶,嚴格來說,那種人不叫幸福。幸福是屬於那些懂得把握當下、累積美好記憶的人。」 「可是過去的記憶不見得都是美好的,有時痛苦的過往反而更深刻,午夜夢回常纏繞心頭揮之不去。」 「那你不妨聽些好聽的樂曲放鬆心情,我最愛老歌在我的耳畔輕聲柔吟,呢喃溫存的感覺。」 「你剛說把握當下,若當下就是一個過不去得坎呢?」 「我是指可以安然度過的當下,就是最好的當下。」 「那妳覺得甚麼樣的人才叫幸福?」 「像我們這樣呀。」 錢曉嵐衝口而出,說完又害羞地低下頭來。
◉
黃昏時分,西邊落日的餘暉返照,天空聚集金色的祥雲,如堆簇的錦繡。孫逸臣用完晚餐,總喜歡搬張椅子在宿舍前的榕樹旁觀賞這奇特的天空。他從小在都市長大,從不知海邊農村景色如此瑰麗。 他買了一輛二手機車,約錢曉嵐一塊兒去海邊看夕陽。 「多帶件外套,海邊風大!」 宿舍出校門須穿越操場旁的木棉道,孫逸臣不禁哼起歌來:「愛情就像那木棉道,蟬聲綿綿斷不了。」踏著溫柔的月光回來,進校門前兩旁兀立的椰子樹似在迎接他們,他又哼起了另一首:「椰子樹的長影,掩不住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 從此他們經常人約黃昏後,海邊儷影雙雙,看夕陽、吹海風、賞漁火。每次出門前,孫逸臣都先做好蔥油餅,備好礦泉水。 好幾個假日他和錢曉嵐逛海堤,他們一步一步地走著,把天色踩得漸漸黯淡。夕陽猶眷戀著不肯落下,金燦燦的夕照以及鹹味的海風,迎面撲來真有說不出的暢快。他們喜歡聽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就好像把一切不愉快打碎,落向深邃的大海。 「妳看,前面那對白髮夫妻互相攙扶,在黃昏的海邊散步,好一幅令人欣羨的畫面。我想四十年後我們也是這樣。」孫逸臣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錢曉嵐害羞的低下了頭。 「有首老歌〈晚霞〉,聽過嗎?」 她點點頭。 孫逸臣突然拉開嗓門面向大海朗聲高唱: 「………… 海面上也吹起綠漣漪,和天邊晚霞鬥豔麗, 我們緩緩走向圖畫裡,讓晚霞照映在大地。」 接著他們倆一起飆高音合唱: 「我倆手相攜,迎著晚風走長堤, 說不住柔情蜜意,看不完風光旖旎。 眼前彷彿只有我和你,只有我和你在一起, 我們永遠身在圖畫裡,讓天邊晚霞更豔麗。」
唱完兩人相視而笑,沒想到彼此默契這麼好。 「原來你挺會唱歌的。」錢曉嵐一邊說著,一邊深情的看著孫逸臣,恰似一對相濡以沫的戀人,相依相偎。 「這裡的環境真好,課餘閒暇,仰視浮雲,靜觀海洋,凝視陽光下稻浪翻飛,眼前景色,有看不盡的千變萬化,還記得上次在海灘,和尚蟹從洞裡鑽出來,趑趄爬上沙灘,又在覺察人靠近時慌忙竄回洞裡,一般螃蟹是橫行,牠卻直走,實在有趣。」孫逸臣深情的凝視著她。 「說說妳家庭?」 「父母都是工廠工人,底下還有四個弟弟妹妹。」 孫逸臣也談起他在軍人家庭成長的過程。 「那你父親是三十八年來台?」 「嗯。」 「我們是五十七年來台,從緬甸。」 「啊,我以為你是本省人?」 「我父親是福建人。他年輕時響應十萬青年十萬軍,部隊派至緬甸作戰,對抗日軍。」 「所以妳是滇緬孤軍後裔?」 「也算是。只是我爸那一連,在戰爭中幾乎全死,僅數人倖存,後來沖散了,他就跑至仰光生活,詳細情形我也不知。 「剛開始我爸跑船,認識我的外公外婆,他們也是福建人,是早期移民至緬甸的僑民,大概覺得我爸可靠,又是同鄉,就把自己女兒許配給他,生下我們五個孩子,本想就在當地生活,豈料民國五十七年緬甸爆發排華大暴動,見到華人就砍……。後來我們全家透過『救總』逃來台灣。」 「原來如此,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竟先後到了台灣,然後在這小鎮認識,這也算是有緣,對不?」 「嗯……。你是在大陸出生的嗎?」她問。 「不是,我沒這麼老。我爸隨部隊撤退到台灣,那時還是單身,後來認識我媽,我媽是本省人。」 錢曉嵐靜靜的看著他。 沉默片刻,孫逸臣終於鼓起勇氣: 「嫁給我,好嗎?」 錢曉嵐點點頭,深情地望著他,然後說: 「不過不是現在,我還有四個弟妹在就學,我得分擔家計。」 「不管多久,我都等妳。」他握住她的手,四目交接,這些日子來倆人彼此間的情意已濃得化不開,他不自禁地吻了她。※
更生日報副刊2023.07.03 |
|
(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