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抽菸的量，那是連男人都佩服的海量。

拿菸跟白小姐攀談很容易，她對菸沒有滿足的時候，但要跟白小姐深交很難，她只需要菸，不需要遞菸的人。

老闆信任白小姐，她心思細膩，工作喜歡追根究底，帳在她手上，她查得就像查自己老公的情史，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白小姐有一個情人，附近外資醫院的胸腔內科醫生。

醫生不抽菸，但他也不勸阻白小姐抽煙。他預期白小姐這樣抽下去，活不過五十歲。

白小姐說，就等你致力醫學，等她快死的時候，就知道怎麼救治她。

醫生覺得很可笑，卻著迷於覆蓋在白小姐肺部之外的乳房。

有時美麗的東西，裡頭藏著一些骯髒的垃圾，倒也不奇怪。

許多城市建設的下水道，排水功能可能不怎麼樣，至少能達到眼不見為淨的作用。

十一長假快到了，白小姐沒回家，家裡的媽媽每天都打電話，催促她買車票。

白小姐是不打算回去了，回去多半被安排相親。

白小姐不是不喜歡相親，她是不喜歡回老家相親。當初來魔都，就是看中都會年輕人冰冷冷的鄰里生活，同時又能與視野開闊的各種人類交往。

老家的男人，白小姐看不上。

比起媽媽，白小姐的妹妹希望姊姊早點回來。姊姊一天不結婚，她就得承受媽媽給她找對象的壓力，彷彿姊姊自由的代價，是靠自己的不自由換來的。

有次姊姊說要回家，聽到媽媽給她安排相親，立刻取消回家的車票。

媽媽為了面子，只好讓白小妹代替姊姊出席。對方見白小妹不是之前介紹的人，快速吃完飯就走了。不但場面尷尬，更讓白小妹覺得自己遠遠比不上姊姊。

中午休息，大家吃飯去了。

白小姐一個人在CBD的中庭抽煙，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學生過來攀談。

男士看見白小姐很高興，說：「我終於找到妳了。」

白小姐以為遇到瘋子，引起她的好奇心，跟對方說認錯了人。

兩人雞同鴨講一陣子，男士掏出手機，給她看雙方在交友APP上的對話和互動。

白小姐意會過來，有人冒她的身份在交友APP上，跟眼前這位研究生談戀愛。

男學生本以為認識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御姐，知道自己被騙了，沮喪的幾乎要哭出來。

在商場上，白小姐還沒見過男人流淚，有點不知所措的安慰著，後來見他還是哭哭啼啼，厭煩起來，叫男學生滾蛋。

男學生傷心的走了，沒走幾步，天上掉下來一個人，砸在男學生身上。

中庭所有人都驚呆了，圍過來看。

白小姐認出壓在男學生身上，四肢變形的人是她的老闆。

這天，公司的人都提早下班，以免過多的流言蜚語在辦公室裡流傳。

白小姐神智有點恍惚，走在路上，她的本能叫她去吃飯，但她卻一直被動餐廳多的區域，朝燈火昏暗的小巷走。

§ 人是島嶼，城市是海

錢鍾書在《圍城》裡寫道：「拥挤里的孤寂，热闹里的凄凉，使他像许多住在这孤岛上的人，心灵也仿佛一个无凑畔的孤岛。」

休．葛蘭主演的電影《非關男孩》（About a Boy）中，也說有的人是「孤島」，喜好獨自一人；有人像「列島」，喜歡群體生活。

我在台灣出生，台灣長大，島的概念對我來說實際，又抽象。

某個角度來說，以「洲」為單位的大陸，也是島，因為大家都被大海包圍。

所以所謂的島，也許是一種感受。

就像哲學家康德，他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家鄉Königsberg，但他飽覽群書，又喜好跟來自各地的人攀談，於是他總是能把其他地方的見聞，講得好像他自己去過一樣。

也有人生在國際大都市，但從小到大，生活的路線不脫離兩點一線。

學生時代家裡到學校，畢業之後家裡到辦公室。不喜外出，與人交往，眼界也不開闊。

那麼大海又是什麼？

對漁夫來說，大海是母親，是生命的泉源。一家老小靠著大海的資源活下去，也在大海的包圍裡，看見自己存在的價值。

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就像一首生命的詩歌，告訴我們生命的辛勞與收穫，就在我們得失之間，並且失去本身可能比得到更重要，前提是我們知道自己失去什麼。

對某些人來說，大海是挑戰，是挫折，或者是一片充滿危險的禁地。

大海象徵死亡，會吞噬一切。

比如最近印尼又有海嘯，許多人喪生。

我是個會暈船的人，對我來說，大海就像一個失控的搖籃，可能會把裡頭的嬰兒甩出去。

在被甩出去的想像中，驚慌又失措，同時忍受著頭腦和腸胃的不適。

唯一稱得上優點的副作用，大概就是嘔吐之後帶來的減肥效果。

撇開暈船這一點，我喜愛大海。

我在一座山城中長大，大海對我來說就像時尚雜誌上的女人，有種奇特的吸引力。

在台灣，許多人一生要做一次的宏願，就是騎自行車環台。

我還沒有達成這個人生功課，倒是騎摩托車環過一次台灣。

台灣東部風光明媚，長年不受污染的海岸非常漂亮。

比如台東有座金針山，上面開滿金針花，坐在花海之間，眺望山腳下的太平洋，帶著鹹味的徐徐微風，清涼而爽朗。

如果我們身處的城市是海，那再美的土地，大概就是我們成長的家，我們總有一天要背對它，跳進海裡，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島嶼。

差別在於，有些人輕裝上陣，如蘭嶼的原住民，男性只穿一條丁字褲，乘著獨木舟，在海面上捕捉飛魚。

有人乘著遊艇，還有人坐在大郵輪上。

不管使用的是什麼樣的工具，我們都在前進的，尋覓著。

也有人選擇退行，退到出生的島嶼，他繼承原本的王位，他的人生不在於冒險，而是防衛他人的到來，以免有人罷佔了他的島，搶去了他的王冠。

跳樓的老闆，對他來說，公司可能就是他的島，當這座島上有了反叛者，他就得冒險出海。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勇氣，那麼他可能就會選擇死在自己出生的島上。至少，他盡力了，去維護自己曾經作為國王的尊嚴。

§ 孤島也好、列島也罷。島有豐饒，亦有貧瘠

有的人像白小姐，她找到自己的島，她精心打造這座島，但島上的一切建設，都沒有考慮與其他人共存的必要。

就像單身的人，家裡的鍋碗瓢盆，可能只準備了一人用的份量。

不過有些人願意改變，當有朋友來，他願意去為他們添購碗筷。

有的人不打算改變，若有招待他人的需求，買些免洗碗，一次性吃飯的傢伙就了事。

出事，然後改變是簡單的，但有時候遇上事了才改變，卻不見得是容易，可能還得付出一些代價。

好比白小姐剛到上海的時候，在一個展會上認識了B公司的男工程師。

兩人約會幾次，感覺還不錯，某次晚餐後，男工程師要帶白小姐回家。雙方都有點意思，白小姐也做好心理準備，晚上要「發生」點什麼。

到了工程師家，白小姐的心就像被匕首劃過。

一位年薪二十萬的工程師，住在一間1800月租的房間，和另外兩個人合住。房間很小，放了很多東西，也許這說明工程師的節儉。

白小姐沒坐多久，就離開了。

工程師好像也見怪不怪，沒有挽留。

那晚之後，白小姐至少弄清楚一件事，她知道自己心中對另一半的最低標準是什麼。

她身邊的女同事也知道，但作法跟白小姐各有差異。

有的女同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她試著通過別人來改變自身的狀態。比如她擇偶的標準變得嚴格，但她對自身事業上的要求毫無長進。

有的女同事則努力提昇自己，通過提昇自己混的圈子，好遇到更理想的伴侶。即使沒遇到，至少生活已經在自己的努力過程中改善了。

列島性格，也不表示一個人就合群，很可能只是一隻血蛭，哪裡有大腿，牠就往哪裡掛著。

孤島性格，也不等於這個人就不合群。就像某些藝術家、思想家或企業家，他們需要更多時間獨處，去思考某些常人並不關注的意義，去創造新的生命表現形式。

他們是別人在知性、感性或藝術美感方面的大腿。

§ 結語

老闆跳樓那天，白小姐第一次沒先打電話，就到醫生家樓下。

抬頭，她看見醫生住處陽台，有個女人在抽菸，醫生接過那個女人的菸，抽了一口。

白小姐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