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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產階級魔咒:從身份的焦慮,到焦慮的身份
2018/08/27 23:28:00瀏覽2011|回應0|推薦12

 

大少爺牽著大小姐的手,如麻雀探步,踩著細碎的腳步登上輪船。

僕人在後面幫他們提著行李,好讓他們能保持最大的從容,站在船身旁邊俯瞰岸邊送行者們眼裡的羨慕。

船上生活十年如一日,沒有太大變化,再好看的夕陽、海鷗也有審美疲勞的一天。

這天用過早飯,大小姐甩開煙不離手,正在看閒書的大少爺,一個人到甲板上走動。她拐進另外一座樓梯,進到次等船艙,那景況就像另外一個世界,走道曬滿乘客的衣物,婦女坐在腐朽的木板上給孩子哺乳。

懷著莫大的勇氣和好奇心,大小姐又進到下等船艙,這裡的人一群群在黑暗中,擁擠如柵欄裡養的牲畜。他們看著大小姐,就像看見外星人,雙方保持一段因膽怯而造成的距離。

回到甲板,大小姐的臉色一片慘白,大少爺問發生了什麼事,她有點結巴的描述了幾幕場景。大少爺聽得津津有味,就像在聽異國故事。

船終於抵達目的地,美利堅的旗幟在岸上飄揚,按照乘客的艙等,大少爺和大小姐優先下船。

大小姐止不住興奮,跟大少爺商量抵達紐約首日的行程。留著絡腮鬍的海關打碎了他們的美夢,指稱他們的護照是假的,命令警察拘留他們。

聽到這句話,兩人面色慘白,不知如何是好。

 

§ 「身份的焦慮」:自我認同的錯亂與迷茫

马萨诸塞州州立大学歷史系教授葉維麗,在著作Seeking Modernity in China’s Name書中談到一段史實,當時孔祥熙和宋靄齡儘管在國內是知名企業家、名人夫婦,但有次入境紐約,竟被紐約海關以持假護照為由,拘留了十五天。

國人眼裡的天之驕子,到了另外一個國家,卻被懷疑是罪犯。

你可以想像一下,原本在船上享受頭等艙待遇的孔祥熙和宋靄玲,兩人被海關扣著,其他來自次等和下等船艙的中國旅客,就這麼從他們眼前經過,自由進入美國,那一刻他們會不會有錯亂的感覺。

這種錯亂,這種打破對自己,以及對他人固有觀念的衝突,會帶來心理上的焦慮,這種焦慮也可以說是一種身份的焦慮。

談到身份的焦慮,許多人會想起英國作家狄波頓(Alain de Botton)的著作《身份的焦慮》(Status Anxiety)。

焦慮,是心理學家和諮詢師不斷努力在了解的一種心理狀態。就像發燒,作為生病的一種表徵,背後的原因有成千上萬種,許多疾病都會導致發燒,正如許多原因會導致焦慮。

狄波頓認為身份的焦慮,主要來自幾個原因:愛的缺失、過度期望、精英政治、勢利和依賴。

這些事情都連結到一個人的自我認同,而一個人一旦失去自我認同,對自我的處境產生懷疑,迷失方向,陷入自責就會引起連串的焦慮。

正如 “status”這個字的字源,在拉丁文中是「站立之處」的意思。

自我認同就像我們在陽光下,立於一塊堅實的土壤,我們不怕從站著的地方跌落,同時我們能夠明確指出自己站立的位置,而不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害怕受傷而不敢輕舉妄動。

自我認同足夠強大,使得我們能夠告訴別人,我們來自何方,我們立於何地,以及我們歸於何處。

而當我們失去自我認同的信心與勇氣,我們就會從自立自強的狀態中潰敗,就像那個同時兼具現實與抽象的說法,「崩潰」。

 

§身份焦慮為人際之間帶來摩擦與衝突

自我認同,並非全然由我們自身來決定。

人作為一種社會動物,難免受到外在環境與他人的影響,正是為了和環境與他人和諧相處,人們用盡一切辦法努力求生。

從前靠狩獵採集維生的原始人,到現在為進一本在苦讀的高考學子,大家幹的事情不同,但目的一致。

當大家的目標都一致,認同反而不會是個問題,身份的焦慮也變得容易許多。就像封建社會,階級流動很困難,反而人們不會對自己的人生產生太多想像,生在農戶就當農民,生在漁家就等著長大打魚。

然而,隨著社會開放,人們的發展越發多元,好似每個人的人生都充滿無限的可能,我們能在許多偶像身上見到美夢成真的希望。

這時身份的焦慮就會迎面而來,因為我們對於自己身處的位置,有人感到不安,有人感到不滿。對於想要獲致的另一塊天地,有著羨慕、忌妒等情緒。

更重要地,我們對自己的人生變得沒那麼篤定,希望帶來誘惑,但現實的考驗往往也帶來失望與絕望。

回頭來說,那些身份焦慮的原因,無一不在這種失望與絕望中顯現。

前幾年,心理諮詢對於原生家庭的討伐,突顯了中國家庭的矛盾。

部份家庭,孩子是父母權力的延伸,父母是孩子拒絕成長的養分。

兩者成為一種過度共生與依賴的群體,雙方都無法走向真正的獨立與自由。儘管8090後的年輕人逐漸從結婚必買房、人活著一定要成家等觀念中走出來。

並不是說結婚、成家不重要,而是要為了自己的意志去實現,而不是為了交待課題給別人看,勉強自己去完成。

這個過程中,愛是一種兇器,背後潛藏著上一代養兒防老,下一代盼望六個口袋的渴望,以及對生活的不安全感。

就像溺水的人,他會用盡所有的力氣抓住能抓住的漂浮物。有些人以為自己能夠拯救那些溺水的人,卻發現溺水的人基本失去理智,有勇無謀的靠近可能讓自己也跟著滅頂。

於是退到(而不是提高)理智的層次,計算就顯得相當重要,注重感情的選擇看來並不符合效益。

但是這個社會獎賞那些誠實的人什麼?當我們看見毒奶粉、假疫苗、龐氏騙局P2P等,因為精於算計,從老公房搬到馬路對面的千萬華廈,讓你在同學會上羨慕、忌妒、恨;讓你身邊的伴侶說後悔跟你結婚;讓孩子沒有辦法受到好的教育;讓為社會服務一生的老人為養老捉襟見肘。

那些關於誠實、互助等道德標語就站在良知的對立面,誘惑懷有良知的人們放下他們通過道德獲得自我認同的機會。

 

§中產階級:「焦慮身份」的時代已經到來

愛的缺失、過度期望、精英政治、勢利和依賴,這些都成了多數人無法企及上流社會,又亟欲擺脫貧窮,卻卡在「類」中產階級,惶恐不安的焦慮之中。

諷刺的是,身份的焦慮,逐漸化為社會上人人追逐的焦慮身份,宛如一場飛蛾撲火的自虐遊戲。

這些飛蛾主要是國內所謂「中產階級」,按早期定義,中產階級是「有閒」階級。

如今更像是一種焦慮病毒,誰感染,誰就不能再讓孩子上公立學校,必須掏老本去上四、五十萬台幣一年的私立學校等各種症狀,從此成為嗅到銅臭味就咬上去的殭屍。

實現中產夢的背後,是一輩子才能還清的錢債、人情債和勞累工作累積的健康債。

簡言之,窮人溫飽都有問題,根本不會為了四、五十萬台幣的幼稚園學費之類的事情焦慮,他們沒有能力,也沒有見識去想這些事情。

佔據國內70%財富的前3%精英,他們也不會為了幾十萬的學費焦慮,因為這點錢都不是事,焦慮個屁。

會焦慮的是那些想要步入中產階級,或者已經步入中產階級,但遠遠達不到前3%的人,他們擁有這個身份,就等於擁有焦慮。甚至還沒擁有,早已萬般渴望擁有,因為這些焦慮是中產階級的象徵。

就像打開某中學的家長群,家長們為了暑假孩子去哪裡遊學、旅行在那裡假惺惺的交流,實際上是在互相試探、比較,以及鄙視。但背後藏不住的是對孩子,以及自己家庭未來的焦慮。

但有些人連焦慮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這資格,你要嗎?

又為什麼要?

§焦慮如何平靜:提前接受失去、重新拿回給自己貼標籤的權力

英國詩人濟慈(John Keats)在墓誌銘寫道:「此地長眠者,生平水上書。」(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

這個墓誌銘是濟慈寫給自己的,可以說是他對自己一生的註腳。

常見的解釋是,任何人無論生前多麼有名,成就多麼輝煌,也不過是在水面上刻劃的粼粼波光。前一秒還能看得見,下一秒就沉入水底,或是被水流打散,不見其型。

但從哲學諮商的角度,如哲學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的名言,「人無法兩次踩在同一條河裡。」

河水奔流,你前腳踩下的河水,下一次再踩,水以不是原來那水。

就像分手多年再次相見的前任,也許外表看起來沒變,但雙方內在,以及某些感覺就是回不去了。

這或許也是濟慈再說,也許多年後你們會見到一個和我相似的人,但你們要知道,他不是我,宇宙裡只有一個濟慈,而這個獨一無二的個體已成絕響。

我以為濟慈提出了應對身份焦慮的兩帖良藥:

其一、無論你為身份付出多少,都會失去。比如你累積財富,但只要生次病,可能你會發現頭頂十個CEO的頭銜,也殺不死癌細胞。就算把孩子送到國外,也不保證他就會一輩子聽你的話。

其二、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自我認同來自對「自我」的認同,而不是反過來追求外在的價值觀,去追求他人的認同,讓自己越活越不像自己。就像父子騎驢的故事,最終無論在誰的眼光下,都得不到心靈的平安與寧靜。

這兩年,社會出現佛系青年,說明每個人都需要身份,沒有身份會焦慮,但當某些身份本身就帶來焦慮,那麼有些人乾脆自己打造出屬於自己的標籤,一方面生人勿進,另一方面也敞開物以類聚的大門。

我以為這是年輕一代用來對抗身份焦慮,以及焦慮身份的方式。洗去那些就有的標籤,把目光重新投到自己身上,把自己歸零,重新開始。

( 時事評論社會萬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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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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