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一種八卦雜誌的角度觀察第八十三屆奧斯卡五位女主角入圍者，蜜雪兒威廉絲可以說是最平凡的一個，論外表她比不上面貌清麗氣質靈動宛如大家閨秀的娜塔莉波曼，講明星味又絕對搆不著充滿時尚名媛氣息妮可基嫚的邊，在影壇資深程度不及全身自信優雅有如貴婦的安妮特班寧，連入圍的話題性也遠比不過簡直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珍妮佛勞倫斯，蜜雪兒威廉絲別說平凡，說她像鄰家女孩還算是溢美之詞，但這已不是她第一次入圍奧斯卡，早在幾年前蜜雪兒威廉絲就以斷背山入圍奧斯卡最佳女配角，之後也與多位知名導演合作不少電影，邁向演技派女星之途。 

我之所以特別提到蜜雪兒威廉絲這一位女演員並不是因為她那無緣的老公希斯萊傑也絕非她每每演出的大尺度情節，我對蜜雪兒威廉絲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揣摩角色的用心，在蜜雪兒威廉絲的入圍作藍色情人節(Blue Valentine)裡一開始吸引我的是雷恩葛斯林額頭上那撤退到簡直可以在上面播種插秧的髮線，我乍見不禁嘆惜雷恩葛斯林怎會老化的這樣迅速？在生死停留裡他飾演的型男又帥又痞，就算在2006年我的左派老師中的造型也是清爽可人，但當我看到蜜雪兒威廉絲卻更加驚詫無語，那隨意盤起的髮髻像是可以聞到頭髮內幾天沒洗的油垢味，突出的小腹不禁讓人聯想衣物內逐漸鬆垮的體膚，還有那總是像熬了好幾個晚上沒睡的表情……若兩位男女主角不是方法演技的實踐者還有整部電影過去與現實交錯的敘事結構，我真的會完全相信藍色情人節(Blue Valentine)是一部真實人生的記錄片，儘管大家都知道戲假情真的道理，但戲假情真的狀況實際遇上了又讓人捉摸不定，虛構的戲劇為什麼會產生出真實的感情？真實的感情不是應該建立在真實世界的基礎上？ 

藍色情人節(Blue Valentine)是我近期看過最殘忍的一部電影，我會用這麼一個畫面比喻︰年代久遠的屋簷夾角處垂掛著幾張殘破的蜘蛛網，雖然看不到蜘蛛卻還是可以看見幾隻被蛛絲纏繞的蠅蝶飛蟲，但這些蟲子早已乾枯如黃葉，懸於其上的不過是一具空殼。藍色情人節(Blue Valentine)就是以纏在蜘蛛網上的空殼為主要意象展開的一部作品，殘忍亦殘酷，愛情的甜蜜之處在於你可以用盡一切努力得到，而愛情的殘忍處亦是你就算用盡一切努力也無法阻止他的改變，大部份的愛情電影結局總停留在兩情相悅或是以男女主角仳離又復合為主的情節，呈現一段感情生老病死的過程向來鮮少甚至可以說是不可演的禁忌，如果導演只是給你看愛情的開始與結束也罷，但藍色情人節(Blue Valentine)的導演還分析、解構甚至是反覆向觀眾驗證，導演使出最狠的一招︰用過去與現在兩個時空互相跳躍彼此映襯，只要男女主角的感情受挫或發生問題故事就會從雙方初期邂逅的情景開始倒敘，導演太了解愛情的甜蜜與殘酷，可以讓人沉醉卻禁不起比對的只有愛情，從男女主角最初的曖昧情節發展至男主角被女主角的男友痛毆再到女主角決定墮胎與否的重要轉折，儘管他們的愛情不是歷盡坎坷卻也是波折不斷，但現實生活中又有哪一個人的愛情是一帆風順沿路開滿了花朵？在地鐵上的相濡以沫是那樣的令人動容，彷彿就算下一秒火車脫軌翻覆起火爆炸也再所不惜，畢竟他們終於在一起了，但……在一起之後呢？日常生活的磨折，雙方個性上的差異，是誰先改變？是誰又退縮？又是誰不願意妥協？雖然男女主角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基於維持彼此感情做為出發點，但這百般的挽救最終卻是徒勞，結局使人萬分抑鬱，雷恩葛斯林與蜜雪兒威廉絲最後背對背漸行漸遠的距離如同他們曾經為彼此做過的努力，但感情卻如懸吊在蜘蛛網上的蚊蟲風乾成殼，令人惋惜的並非兩人為何要為了一副空殼掙扎努力，而是因為一個再明白不過卻沒有人願意相信的事實︰我們變了，或是強迫自己去相信︰我們從來都不曾改變。最後電影停格在兩人牽手進入教堂接受神父證婚，對比前後我不忍說這是一種諷刺，愛情從來就不是利益交換，得到與失去之間也找不到任何單位數值可以衡量，世上難解的事物太多，愛情是其中之一，只是若一段感情註定走向滅亡，為什麼當時的我們會那麼努力又義無反顧的相愛？ 

豐子愷在〈漸〉這篇文章裡寫︰“漸”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極微極緩的方法來隱蔽時間的過去與事物的變遷的痕跡，使人誤認其為恒久不變。藍色情人節(Blue Valentine)這部電影的殘酷之處就在這裡，導演讓觀眾看到何謂愛情裡的漸而不是變，變與漸始終不同，變顯而易見，但漸卻微小緩慢的讓人查覺不到。蜜雪兒威廉絲擅長詮釋平凡小人物，不管是斷背山，燃燒彈或是隔離島，她總是可以將一臉幽怨的少婦演得絲絲入扣，讓人相信她根本就是角色本身，藍色情人節(Blue Valentine)是一部刻畫人物心理層次甚深的影片，從渴望、相信、懷疑再到絕望，導演完全不留餘地的將愛情的本質撕開，你可以努力盡力做出一切挽救，但就是無法阻止愛情的漸與變。藍色情人節(Blue Valentine)呈現的是一個真實到近乎血淋淋的故事——開始突來的沒有理由，結束卻總是有它的藉口(註一)，當兩人在一起的瞬間，有什麼東西似乎也正漸漸改變，也許你看見，也許你視而不見。  

註一︰歌詞出自濱崎步的M。 

圖片︰http://www.atmovies.com.tw/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