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漂浮的島嶼(03)
2008/09/10 00:36:31瀏覽815|回應0|推薦3

  正如母親所說,工廠離家很遠,我坐了兩個多小時火車,沿途看窗外從熱鬧城市變成田野,再從田野變成蒼蒼大海,海中央有座孤島,島四周有點點漁船,慶舅說那是龜山島,問我像不像匍匐海面的烏龜,我沒有回答,因為思緒亂得不想說話,腦中反覆想弟妹不知在做什麼,萬和祺相約要去天母不知去了沒有,工廠的師傅會不會很兇,工作會不會耽誤上學,過去與未來走馬燈般轉輪而過,我卻抓不住任何一種,直到火車到站,跨上慶舅的機車,腦袋還是渾渾噩噩,只知道陽光很烈,灼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工廠沒有想像大,位於透天厝一樓,店內堆滿工具和鋼材,師傅們在騎樓或馬路邊工作,有的在敲打鐵條,有的正在焊接,焊接時發出的光線非常刺眼,慶舅說不可以直視,否則眼睛會痛,而且痛起來很難過,像千萬根針戮刺,我似懂非懂的點頭並避開強光,因為未曾經歷,所以無法體會什麼叫做千萬根針戮刺。

  店內最深處是員工宿舍,房間不大,一眼就能看盡所有空間,除了電風扇沒有其他電器用品,而且電風扇全都掛在牆上。天花板轉角有蜘蛛網,網內沒有蜘蛛。通舖上有三條凌亂未折疊的棉被,最裡面有扇不算小的窗,但起不了多少通風效果,淡淡霉味在狹小空間裡瀰漫,我不喜歡散發霉味的房間,卻明白以後必須習慣那股味道。房門旁有座巨大木櫃,看得出來是當初裝潢房間時一起製作,慶舅要我找個空抽屜放衣服,我打開木門看到裡面吊掛幾件外套,還有一把吉他。

  放置行李時慶舅開始交代學徒應做的事,刷油漆是基本入門工作,平時師傅說什麼就做什麼,沒事時要整理工具和打掃,最重要的是,每天早上要去市場買菜,負責煮午晚餐,冬天晚上要燒開水給師傅洗澡,慶舅說廚房後面有灶和柴,天冷時就會教我怎樣起火燒水。雖然這些事平常在家已經做慣,但我還是感到詫異,不明白學徒為何要做這些事,而且很想問會不會因此耽誤上學,最後還是沒問出口。我想,慶舅應該有所打算。

  大約一個月後,我已經習慣新環境和工作,正如慶舅所說,每天除了煮兩餐就是刷油漆,剩餘時間就是認識工具和用法,師傅常會吆喝指揮我拿什麼工具,如果拿錯就會惹來一頓咒罵,而且罵得很難聽,比喻成豬已經算是客氣,通常祖宗八代都會被點名至少一次,所以我認為認識工具和使用方法比刷油漆重要。刷油漆時大多在路邊電線桿旁,大太陽底下沒有遮蔽,汗水會一顆顆從臉上滴落,全身發燙,感覺頭頂都在冒煙,但卻是難得的安靜空間,在重複相同上下動作時,思緒可以擺脫桎梏無限擴張,並藉機觀察新環境種種,所以我很快就知道二樓以上是房東的住所。

  房東姓陳,三代祖傳的師公世家,大兒子建致承襲祖業,有時會看他穿道袍外出,老二建均老三建堯在汽車修護廠工作,但常看他們沒去工作到處閒晃,尤其是建堯,幾乎每天都在擦拭那輛野狼一二五。建致已經結婚,太太是花蓮阿美族人,臉部輪廓深邃,有雙明亮的大眼睛,眨眼的時候睫毛好像會搧風,以前我從沒看過原住民,所以覺得她既漂亮又健康,她看到我第一句話是:「年紀這麼小就做黑手,會不會很吃力?」這句話讓我覺得窩心,那天後她要我叫她蓮姊。

  除了蓮姊,房東家還有三個女人,年紀最大是崑伯的老婆阿桂嬸,她老是扳著臉孔不愛與人打招呼,給人不好相處的印象,蓮姊說崑伯還有一個女兒叫阿櫻,因為身體狀況不好鮮少下樓。我問是不是很嚴重,否則怎會連下樓都有困難,蓮姊說不是我想的那麼單純,幾年前阿櫻被男人拋棄,從此精神狀況不佳,偶爾會做出脫序或令人驚訝的事情,所以被阿桂嬸關在家裡不准出門。我不明白精神狀況不佳的意思,也不想多問。巧妹是蓮姊的妹妹,遠從花蓮來依親,也許因為阿櫻的狀況不佳,所以深得崑伯夫妻和建致喜歡。巧妹大我一歲,暑假過後升讀國二,和蓮姊一樣有深邃的臉部輪廓,卻比蓮姊更清秀美麗,身材勻稱健美,皮膚古銅,笑容很燦爛,宛如八月親炙的陽光,不過我沒和巧妹說過話,因為見到她時有股奇妙又彆扭的感覺,彼此目光會特意避開假裝沒看到對方,但我發現自己蠻喜歡看到她出現,而她似乎只會在固定時間下樓,總是互瞄一眼就迅速離開,所以大多看到蓮姊抱著小孩下樓散步。

  其實剛開始時,因為一顆蒲瓜讓我對蓮姊沒有好感。

  工廠雖然在大馬路邊的透天厝,但屋後卻有一大塊後院,而且規劃得相當別緻,花草區裡有薔薇,夜來香,菊花和其他不知名花叢,兩旁各有一棵含笑,和一棵高大且會掉落一地果實的蓮霧,特意鋪設的卵石路繞過小水塘,水塘裡有假山流水和錦鯉,不過水很混濁,而且滿是落葉。假山後面有座涼亭,涼亭不大,約可容納四五人,可惜下雨時會滴水,而且沒有電燈。涼亭後面圍牆有座竹架,竹架上下爬滿綠藤,綠葉幼藤間隱藏大大小小的蒲瓜,也許因為太會結果房東一家人早已吃膩,所以任由蒲瓜過熟變硬或落地腐爛。大約是學徒生涯第三天還是第四天,慶舅摘了一顆蒲瓜要我午餐加菜,卻讓我在廚房發呆半嚮,因為從沒煮過蒲瓜這種東西,雖然慶舅說煮法和絲瓜一樣,但蒲瓜外表光滑細嫩,讓我猶豫倒底要不要削皮,最後覺得蒲瓜的外皮光滑又綠得可愛,直覺外皮應是清脆爽口,所以決定不削皮切塊下鍋,午餐時當然被所有人瞪大眼睛質問,我還充滿自信的辯駁蒲瓜外皮光滑不用削皮,這件事被取笑了好幾天,並且傳到蓮姊耳裡,有一天我正在刷油漆,蓮姊特地過來問我:「蒲瓜外皮光滑不用削皮,那苦瓜外皮粗糙不就要削皮?」雖然我依舊堅定的回答皮也可以吃,而且直到很久以後還質疑蒲瓜為何要削皮,但當時卻覺得很受傷,有種被恥笑的受辱感,最討厭的是,蓮姊三不五時就會問我苦瓜要不要削皮,所以那時對她沒什麼好感,直到後來發現蓮姊對我的疼愛超乎想像,印象才因此逐漸改變。


  

( 創作連載小說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leewenyih&aid=2204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