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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十 漢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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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十

漢紀 二

    太祖高皇帝 上之下

三年 丁酉 西元前二百零四年

1冬十月,韓信張耳以兵數萬東擊趙王成安君陳餘聞之,聚兵井陘口,號二十萬。

廣武君李左車成安君曰:「韓信張耳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路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麾下;否則必為二子所禽矣。」

成安君嘗自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韓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擊,則諸侯謂吾怯而來伐我矣。」

樵:取薪。 蘇:割草。 方軌:車並行。 輕:輕易。

肥狗:陳餘不願採用李左軍的計策,自稱義兵所以不用計謀是一回事,主要應是看不起韓信。畢竟韓信此時無名望,那像陳餘早已名聞天下。

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廣武君策,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軍。誡曰:「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壁,拔幟,立赤幟。」令其裨將傳餐,曰:「今日破會食!」

諸將皆莫信,佯應曰:「諾。」

曰:「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也。」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軍望見而大笑。

萆山:隱蔽於山。 傳餐:發放一些食物。

平旦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張耳佯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果空壁爭旗鼓,逐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空壁逐利,則馳入壁,皆拔旗,立赤幟二千。軍已不能得等,欲還歸壁;壁皆赤幟,見而大驚,以為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兵夾擊,大破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

平旦:天亮時。 水上軍:水邊的軍營;上,靠近。

肥狗:

古人依天色把夜半以後分為雞鳴、昧旦、平旦。雞鳴為清晨破曉時;昧旦為將明而未明時;平旦指天亮時。

諸將首虜,畢賀,因問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

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

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効:同效,致送、奉獻。 拊循:指服從命令;拊,撫慰;循,守法。 驅市人而戰之:帶領普通百姓作戰,意指士卒尚未訓練完成。

信募生得廣武君者予千金。有縛至麾下者,信解其縛,東鄉坐,師事之。問曰:「僕欲北伐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

廣武君辭謝曰:「臣,敗亡之虜,何足以大事乎!」

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僕委心歸計,願足下勿辭!」

廣武君曰:「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東下井陘,不終朝而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舉倦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不得,攻之不拔,情見勢屈;曠日持久,糧食竭。燕既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強。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分也,此將軍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

韓信曰:「然則何由?」

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按甲休兵,鎮撫趙民,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北首燕路,而後遣辨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

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遣使報漢,且請以張耳王趙;漢王許之。楚數使奇兵渡河擊趙,張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兵詣漢。

何若:如何。 權:衡量。 褕衣:盛裝。 甘食:吃美食。 情見:軍隊困頓的情況顯現於敵。 勢屈:威嚇之勢減弱。 單:同「殫」,竭盡。

2甲戍晦,日有食之。

3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4隨何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見。隨何說太宰曰:「王之不見,必以為強,以為弱也。此臣之所以為使。使得見,言之而是,大王所欲聞也;言之而非,使等二十人伏斧質九江市,足以明王倍而與也。」太宰乃言之王。

王見之。隨何曰:「漢王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竊怪大王與何親也?」

九江王曰:「寡人北鄉而臣事之。」

隨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為諸侯,北鄉而事之者,必以為為強,可以託國也。項王,身負版築,為士卒先。大王宜悉九江之眾,身自將之,為前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漢王彭城項王未出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日夜會戰彭城下;大王乃萬人眾,無一人渡者,垂拱而觀其孰勝。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鄉而欲厚自託,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者,以為弱也。夫兵雖強,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盟約而殺義帝也。漢王收諸侯,還守成皋滎陽,下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乘塞。人深入敵國八九百里,老弱轉糧千里之外。堅守而不動,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曰兵不足恃也。使,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夫之強,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不如,其勢易見也。今大王不與萬全之而自託於危亡之,臣竊為大王惑之!臣悲以九江之兵足以亡也;大王發兵而倍項王必留;留數月,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大王提劍而歸漢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況九江必大王有也。」

九江王曰:「請奉命。」陰許畔,未敢泄也。

撫:握、按。 徼:邊界、邊塞。

使者在九江,舍傳舍,方急責布發兵。隨何直入,坐使者上,曰:「九江王已歸何以得發兵?」愕然。使者起。

因說曰:「事已構,可遂殺使者,無使歸,而疾走并力。」曰:「如使者教。」於是殺使者,因起兵而攻

使項聲龍且九江,數月,龍且九江軍。欲引兵走,恐兵殺之,乃間行與俱歸。十二月,九江王漢王方踞床洗足,召入見。大怒,悔來,欲自殺;及出就舍,帳御、飲食、從官皆如漢王居,又大喜過望。於是乃使人入九江已使項伯九江兵,盡殺妻子。使者頗得故人、幸臣,將眾數千人歸九江王兵,與俱屯成皋

數侵奪甬道,軍乏食。漢王酈食其食其曰:「昔,封其後於武王,封其後於。今失德棄義,侵伐諸侯,滅其社稷,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之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嚮風慕義,願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鄉稱霸,必斂袵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橈:削弱。 權:勢力。 行佩:找尋六國後人,使其佩帶王印。

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

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橈權者。」俱以酈生語告,曰:「如何?」

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

漢王曰:「何哉?」

對曰:「臣請借前箸,為大王籌之:昔之後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發巨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事已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糧;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立六國之後,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唯無強,六國立者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

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而公事!」令趣銷印。

偃革為軒:偃武備而治禮樂。

荀悅論曰: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宜,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實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術不同也。

張耳陳餘陳涉以復六國,自為樹黨;酈生亦說漢王。所以說者同而得失異者,陳涉之起,天下皆欲亡;而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也。故立六國,於陳涉,所謂多己之黨而益之敵也;且陳涉未能專天下之地也,所謂取非其有以與於人,行虛惠而獲實福也。立六國,於漢王,所謂割己之有而以資敵,設虛名而受實禍也。此同事而異形者也。

宋義之斃,與昔邊卞莊刺虎同說者也。施之戰國之時,鄰國相攻,無臨時之急,則可也。戰國之立,其日久矣,一戰勝敗,未必以存亡也;其勢非能急於亡敵國也,進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時,承敵之斃,其勢然也。今所起,其與勢不並立,安危之機,呼吸成變,進則定功,退則受禍。此同事而異勢者也。

之役,韓信軍於泜水之上而不能敗。彭城之難,漢王戰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兵大勝。何則?兵出國迎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懷內顧之心,無出死之計;韓信軍孤在水上,士卒必死,無有二心,此之所以勝也。漢王深入敵國,置酒高會,士卒逸豫,戰心不固;以強大之威而喪其國都,士卒皆有憤激之氣,救敗赴亡之急,以決一旦之命,此之所以敗也。且韓信選精兵以守,而以內顧之士攻之;項羽選精兵以攻,而以怠惰之卒應之。此同事而異情者也。

故曰:權不可豫設,變不可先圖;與時遷移,應物變化,設策之機也。

5漢王陳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

陳平曰:「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大王誠能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因舉兵而攻之,破必矣。」

漢王曰:「善!」

乃出黃金四萬斤與,恣所為,不問其出入。多以金縱反間於軍,宣言:「諸將鍾離昧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欲與為一,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項羽果意不信鍾離昧等。

夏,四月,漢王滎陽,急;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亞父項羽急攻滎陽漢王患之。項羽使使至陳平使為大牢具。舉進,見使,即佯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復持去,更以惡草具進使。使歸,具以報項王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攻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項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請骸骨!」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大牢:大讀音太,牛、羊、豬俱備稱之為太牢。

肥狗:

太牢為牛、羊、豬皆俱備;少牢為羊、牛。少牢以下還有特牲,也就是只有一種牲畜,最差是特豚,只用豬。古時諸侯遣使互訪,會依對方的身份準備牢禮接待,天子用太牢,諸侯用少牢。此時楚、漢互戰,所以陳平無法在軍營中按照古禮準備,所以用太牢的餐具裝著豐盛的食物,以接待使者。

五月,將軍紀信言於漢王曰:「事急矣!臣請誑,王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去,令韓王信周苛魏豹樅公滎陽紀信,問:「漢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燒殺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纛:以氂牛尾或雉尾為裝飾的大旗。

漢王滎陽,至成皋,入關,收兵欲復東。轅生漢王曰:「相距滎陽數歲,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戰,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息,使韓信等得安輯地,連,君王乃復走滎陽。如此,則所備者多,力分;得休息,復與之戰,破之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間。與黥布行收兵。漢王,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

安輯:安定和睦。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上,常往來為兵游擊,絕其後糧。是月,彭越,與項聲薛公下邳,破,殺薛公乃使終公成皋,而自東擊彭越漢王引兵北,擊破終公,復軍成皋

六月,已破走彭越,聞復軍成皋,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生得周苛:「為我,將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

周苛罵曰:「若不趨降,今為虜矣;若非漢王敵也!」周苛,并殺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

漢王逃,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宿小脩武傳舍。晨,自稱使,馳入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入臥內,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既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徇行,備守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諸將稍稍得出成皋漢王遂拔成皋,欲西;使兵距之,令其不得西。

6秋,七月,有星于大角。

肥狗:

孛星為慧星。古人認為慧星出現,將出現大亂、兵災。

7臨江王敖薨,子嗣。

8漢王韓信軍,復大振。八月,引兵臨,南鄉,軍小脩武,欲復與戰。郎中鄭忠說止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漢王聽其計,使將軍劉賈盧綰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地,佐彭越,燒積聚,以破其,無以給項王軍食而已。兵擊劉賈輒堅壁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

業:基業。

9彭越攻徇地,下睢陽外黃等十七城。九月,項王謂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即漢王欲挑戰,慎勿與戰,勿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地,復從將軍。」引兵東行,擊陳留外黃睢陽等城,皆下之。

漢王欲捐成皋以東,屯鞏、洛以距楚。

酈生曰:「臣聞『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資漢也。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自奪其便,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海內搖蕩,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王從之,乃復謀取敖倉。

適卒:讁卒,犯過錯受罰的士卒。

食其又說王曰:「方今已定,唯未下。諸宗強,負海、,阻,南近於,人多變詐;足下雖遺數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而稱東藩。」上曰:「善!」

乃使酈生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

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歸?」

酈生曰:「歸!」曰:「先生何以言之?」

曰:「漢王先入咸陽項王負約,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聞之,起之兵擊三秦,出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項王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事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陘,誅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阪,鉅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漢王齊國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

先是,韓信且東兵,使華無傷田解將重兵屯歷下以距。及納酈生之言,遣使與平,乃罷歷下守戰備,與酈生日縱酒為樂。

韓信引兵東,未度平原,聞酈食其已說下,欲止。

辨士蒯徹曰:「將軍受詔擊,而獨發間使下,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七十餘城,將軍以數萬眾,歲餘乃下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然之,遂渡河。

伏軾:俯在車前的橫木上,意指憑藉。 掉:搖動。

肥狗:

蒯徹之言,害韓信死無葬身之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指的是大將的戰術不受君王的控制,但國家的戰略仍要尊守。今漢王已命酈食其用政治手段拿下齊國,並且已完成,這就是漢王的戰略。但韓信的舉動,破壞政策,多傷士卒;同時也表示,任何政策若非韓信的同意,一概不算數。這也難怪劉邦在統一天下後,要處理掉韓信。

 

四年 戊戍 西元前二百零三年

1冬,十月,襲破齊歷下軍,遂至臨淄齊王酈生為賣己,乃烹之;引兵東走高密,使使之請救。田橫博陽,守相田光城陽,將軍田既軍於膠東

2大司馬成皋數挑戰,軍不出。使人辱之,數日,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擊之,大破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司馬欣皆自剄汜水上。漢王引兵渡,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

項羽地十餘城,聞成皋破,乃引兵還。軍方圍鍾離昧滎陽東,聞至,盡走險阻。亦軍廣武,與相守。數月,軍食少。項王患之,乃為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漢王曰:「吾與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桮羹!」

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祗益禍耳!」項王從之。

肥狗:

項伯的「天下事未可知」,就是不看好項羽,這是失敗主義。而項羽居然也聽下去,表示項羽也無信心!

項王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

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

項王三令壯士出挑戰,有善騎射者樓煩輒射殺之。項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復出。漢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

匈匈:動亂不安。

於是項王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欲與漢王獨身挑戰。

漢王曰:「負約,王我於,罪一;矯殺卿子冠軍,罪二;救不還報,而擅劫諸侯兵入,罪三;燒宮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財,罪四;殺降王子嬰,罪五;詐阬子弟新安二十萬,罪六;王諸將善地而徒逐故王,罪七;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并王,多自與,罪八;使人陰殺義帝江南,罪九;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公,何苦乃與公挑戰!」

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強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乘勝。漢王出行軍,疾甚,因馳入成皋

即:靠近。

3韓信已定臨淄,遂東追齊王項王使龍且將兵,號二十萬,以救,與齊王合軍高密

客或說龍且曰:「兵遠鬥窮戰,其鋒不可當。自居其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王在,來救,必反兵二千里客居地,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

龍且曰:「吾平生韓信為人,易與耳!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於跨下,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之半可得也。」

平生:平時。 兼人:勝過他人。

十一月,濰水而陳。韓信夜令人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

龍且果喜曰:「固知怯也!」遂追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太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遂追北至城陽,虜齊王廣灌嬰追得守相田光,進至博陽田橫齊王死,自立為齊王,還擊軍於嬴下田橫亡走,歸彭越進擊田吸千乘曹參田既膠東,皆殺之,盡定地。

4張耳趙王

5漢王疾愈,西入關。至櫟陽,梟故塞王欣櫟陽市。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

6韓信使人言漢王曰:「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請為假王以鎮之。」

漢王發書,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

張良陳平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方不利,寧能禁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為守;不然,變生。」

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

春,二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齊王,徵其兵擊

7項王聞龍且死,大懼,使盱台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勠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必終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

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不可必:指答應之事不會堅持到底。

武涉已去,蒯徹知天下權在,乃以相人之術說曰:「僕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

韓信曰:「何謂也?」

蒯徹曰:「天下初發難也,憂在亡秦而已。今分爭,使天下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於中野,不可勝數。人起彭城,轉鬥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漢王將數十萬之眾,距,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罷極怨望,無所歸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懸於足下,足下為勝,與勝。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從,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強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案之故,有之地,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熟慮之!」

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吾豈可鄉利而倍義乎!」

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常山王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者;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大夫存亡,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盡而獵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之於句踐也;此二者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人不信;歸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

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後數日,蒯徹復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豪釐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

韓信猶豫,不忍倍;又自以為功多,終不奪我,遂謝蒯徹。因去,佯狂為巫。

折北不救:受挫敗逃,難以自救;折,挫折;北,敗逃;不救,無法自救。 因民之欲:承襲百姓的願望。 深拱:喻帝王無為而治 揖讓:作揖兼讓。 勇略:勇敢與謀略。 夫聽者,事之候也:善於聽取意見者,可以預先事情發生的徵兆。

8秋,七月,立黥布淮南王

9八月,北貉燕人來致梟騎助

10漢王下令:軍士不幸死者,吏為衣衾棺歛,轉送其家。四方歸心焉。

11是歲,以中尉周昌為御史大夫。從弟也。

12項羽自知少助;食盡,韓信又進兵擊患之。侯公請太公。乃與約,中分天下,割洪溝以西為,以東為

九月,歸太公、呂后,引兵解而東歸。

漢王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兵疲食盡,此天亡之時也。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從之。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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