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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08 05:23:36瀏覽685|回應0|推薦4 | |
走廊上吵吵鬧鬧的,伴隨著雜沓的腳步聲,可以想見走廊上一定充滿了人。我好奇的推開紗門望出去,只看見兩個憲兵押著一個著便衣的男子剛轉進我們的收押房,身後則跟著我們兩位戒護士,手背在身後,一步跟著一步的踱了進去,態度輕恌散漫,哪像個正準備接手辦事的樣子,看來得好好說說他們,這個樣子實在不像話。 半個小時後,同樣的腳步又在走廊上響起,這次我注意到了,其中夾雜著憲兵短靴跟上鐵片磨擦磨石子地板的聲音,這回腳步輕快不少,不像原先那樣幾乎都是拖著走的,所以可以想見犯人已經交接了,現在,這個新報到的犯人歸我們管了。 我走到收押房,四個戒護士正圍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他的衣物被拋在牆角,口袋裡的東西都翻出來擱在靠窗的桌上,整個人畏畏縮縮避著眾人的目光。 「什麼罪?」 我問站在一旁的戒護士。 戒護士看看檢察官開出的拘票: 「報告輔導長,是逃亡。」 我點點頭沒有多問,那男人低著頭淨瞧著自己的腳趾頭,身體瘦弱,胸前的肋骨根根可數,頭髮結塊,脖子與臉上污垢成了黑色,整個人需要徹底的清潔和修飾。 下午,那男人的資料送到了我的手上,乘這機會,我將所有備勤的戒護士都叫進我的房間,就他們的執勤態度狠狠地刮了一遍,等大夥散了,我再仔細審視我手中的資料;林光興,國防部某單位的新近弟兄,這次逃亡被抓之前也逃過三次,不過前幾次單位都原諒了他,這一次他逃了超過七天,加上前面的三次記錄,終於讓單位忍無可忍,決定移送法辦。又是一個欠缺紀律的小混混! 嗯?清大研究所的?不是混混!靠!高學歷呢!怎麼會這麼不懂事呢?這一判刑,刑期一落實,往後出國留學、就業都有問題呢,怎麼這麼不會想呢?而且研究所畢業的,單位主官應該會重用,再怎麼樣他該算是挺涼的兵,怎麼還會想逃亡呢?若非他連一點點的挫折忍受度都沒有?所以受不了軍中的嚴格管教,只想先逃再說?要不就是有宗教上的信仰,所隸屬的教會不准他當兵?這傢伙,簡直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難怪前三次單位給他機會原諒他,這麼高的學識,若非自己不爭氣,誰也不忍心送他法辦的呀! 每天進押區是我們的習慣,只不過這幾天我特別避開獨居區,而去和那些老犯人混在一塊兒,在林光興進入所內第三天,我終於來到獨居區。 獨居區有六間獨居房,其中三間是鎮靜室,鎮靜室是個狹長的押房,高約 鎮靜室,光瞧這名字,就知道是防止犯人自殺用的的押房,一般說來,剛進看守所的犯人情緒最不穩定,為了防範犯人自殺,所以新進犯人都是安排住進鎮靜室,等人犯習慣自身環境、情緒穩定後,始轉至兩人房居住,當然,若是老犯人情緒不穩、有危安之虞,也是送進鎮靜室冷靜冷靜的。鎮靜室內部整個被綠色的膠皮包著,膠皮內是厚厚的海棉,可以阻止犯人藉撞牆、上吊的方式自殺,但如果犯人死意堅決,其實還有其他方法可以遂行的,不過那就不是我們能夠完全防範的了。 林光興窩在押房的底端,蹲在地板上抬頭看著那一尺方正的天空,我向他打招呼,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是兩眼盯著窗外看,戒護士喝斥他無禮,我阻止了戒護士,畢竟新進犯人情緒不穩是天經地義,人之常情,若真要拿官威壓人也太不合人性了。 「他這樣多久了?」 「報告輔導長,除了放封、洗澡、睡覺外,幾乎都是這樣;從進來到現在一直是這樣。」 「你是說他三天來都在盯著窗外什麼也不做?情緒呢?穩定嗎?」 「報告輔導長,情緒是很穩定啦,他很穩的,所以沒問題的。」 戒護士戰戰兢兢地回答我的問話,對他而言只要犯人不跑、不鬧事就是穩定,最好的犯人大概就是像林光興一樣,最好什麼都不做,安安靜靜,乖乖的就是好犯人;只是我問話的目的不在這裡,身為一個戒護士他所思所想畢竟比較局限的。 我面對過許多的犯人,大部份的新進犯人總是沮喪、懊悔、吃不下、睡不著,少部份犯下大案子的犯人則是安之若飴,幾乎不把看守所當回事,更少部份的新進犯人則會尋死尋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不過再怎麼不適應監所,也總在二、三天內穩定情緒,尤其是獨居房,只能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心靈,給犯人最充足的思考空間,所以最能安撫犯人的情緒。 林光興不是這樣子的,他的情緒穩定,所以縱使新進監所也挑不起他的情緒,他不是慣犯,所以不該對監所完全沒有心理影響,因此他的正常反成了反常,而他三天來天天凝視著窗外什麼也不做又是一種反常,代表著在他身上絕對有著不想對外人道的心事,這才是我關心的部份。 不過,後來問過林光興幾次為什麼要逃亡,他總是默默不語,仰首看著窗外保持沉默著。翻閱他的資料,包括憲兵隊、軍事檢察官所做的筆錄,他也對他們保持沉默,只是承認自己逃亡,再也不說及其他,林光興這樣子對他的案子很不好,這樣會造成檢察官、軍法官的壞印象,覺得他可能隱瞞其他內情,因而懷疑他在逃亡其間可能還幹下其他案子,否則在常理下,任誰被抓了,都會想辦法找出對自己有利的論訴來為自己開脫,林光興是個麻煩,真是糟糕得很。 林光興部隊派人來看他了,隔著會客室的玻璃,我看見雙方都保持著沉默,除了開頭寒暄兩句外,部隊來的人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著,無非是些安心待著,等坐完牢部隊長還是歡迎你回去啦;有沒有事要請部隊長官幫忙啦;你媽媽很關心你,往後要懂得感恩惜福啦什麼的。林光興只是默然不語,讓雙方都感尷尬,等於如坐針氈地結束一場會面。 我向林光興的部隊問起林光興的情形,他的部隊來人告訴我,林光興從新訓中心結束到他們單位報到,短短四個月跑了四次,前三次都是被部隊或家裡找到帶回部隊去的,部隊長基於林光興有著高學歷的背景,加上林光興母親再三的祈求,所以一直原諒著他,至多只是以扣假的方式處理他的逃亡,但這一次他逃得太久了,非得報離營與通緝不可,否則部隊得背負相關責任了。我問及部隊管理狀況,對方也只是聳聳肩: 「你是知道我們單位的,沒有一點人事背景也不容易分到我們單位,所以你想我們單位可能有老兵欺侮新兵的事發生嗎?何況他是個碩士,分在大隊辦公室工作,你說這還不夠輕鬆嗎?這樣也逃?真不瞭解他是怎麼想的,虧他唸了那麼多書,唉!」 顯然林光興的部隊長官也不明瞭他為什麼要逃亡,總之,林光興這個人呀,脾氣真是怪透了! 林光興到所兩週後,終於可以會客了。一大清早,各受刑人的家屬陸續到達看守所辦理會客,一批批家屬被帶到所內的會客室與他們睽違的家人見面,而林光興的家屬則遲至十點半才珊珊出現。來的人是林光興的母親,從她的身份證來看,林光興的母親年輕的讓我嚇一跳,只比我大五歲,而我還沒有結婚呢!林母配偶欄內是空白的,我想可能是雙方離婚了吧!難怪林光興所填的基本資料中總是缺著父親的名字。 我批准了林光興的會客單,交待辦理會客的戒護士待會客結束,請林光興的母親到我辦公室裡坐坐。戒護士帶著奇怪的眼神看看我,若有所思的微笑著離開了。我一直搞不懂他的眼神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一直到林光興的母親出現在我面前,我才恍然大悟。 林光興的母親雖然大我五歲,但高雅的氣質、雍容華貴的裝扮、與保養得宜的肌膚,在在襯托出來的,是一個經過刻意包裝後的精心成果,再加上歲月不曾在她臉上刻劃下什麼痕跡,所以仍如三十許人般的惹人注目。 「妳是林光興的母親?」 我懷疑的讓她坐在我的藤製會客椅上,傳令送過茶,偷瞄了她一眼,方才滿意的推門出去。 「你好像不相信我?」 她的坐姿優雅,腰桿挺得直直的,兩手輕鬆的擱在膝蓋上,兩腿修長,斜斜交疊在一塊兒,裙邊向後帶,露出五吋左右光潔的大腿;我敢打賭,她出身於上流社會,絕非我們這些貧下中農可比的。 「因為妳看起來太年輕了!」我想到了一個廣告詞,痛恨自己太沒創意。 「其實很多人都是這麼說的,也之所以如此,所以光興不喜歡跟我走到一塊兒,因為他覺得太丟他面子了。」 「有這回事?這真是讓人難以相信,要是一般人的話,一定能以妳這樣的母親為榮。」 我由衷的說著。 她淡然一笑,上身挺得更直了: 「請問今天你要我來是………」 「噢!對不起,我想知道林光興…嗯,貴公子,他為什麼逃亡,妳知道嗎?」 她眉頭微蹙,咬著下唇: 「說句實話,我真的不知道,這些日子來,我跟光興溝通過很多回,他很沉默,就是不願意把他的想法告訴我,最多我只能用猜的,我猜他不能習慣團體式的生活模式。」 靠!什麼樣的說話方式,做作歸做作,但氣質真的棒極了。 「林光興不願意向檢察官坦白說明為什麼逃亡的原因,這樣的態度,相對會影響檢察官與軍法官對他的觀感,這會對他非常不利的,尤其檢察官、軍法官最想瞭解的,是背後有沒有其他隱衷,像有沒有人欺侮他啦!有沒有幕後集團在作怪?逃亡期間接觸過什麼人,有沒有牽涉到其他重大案子等等、等等。這些他都不講,等於丟個謎團給軍事法庭,這會影響判決的結果,他不願意開口,所以我只有從妳這裡瞭解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林光興的母親聞言,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這……會很嚴重嗎?」 「嚴重是不至於啦,不過多少對刑期不利是真的,所以我才想幫幫他呀!林光興看來不是個壞孩子,我覺得如果不幫他解套,多坐個三、五個月的牢是有可能的;而且若是發現他的逃亡不是那麼單純,逃亡其間又牽涉到其他重大刑案,相對能破其他重大刑案的話,依他沒有前科的情形來看,判個緩刑也是很有機會的,問題是如果他不開口,那誰也幫不了他。」 老實說,這麼說很沒有法律常識,只是單純誆她罷了!而我希望她能上當。 「那……怎麼辦呢?這孩子脾氣就是這麼拗,從小就這樣,真是……唉!」 「林光興的父親…他……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嗎?」 我問得自己都覺得有些尷尬。 「嗯?不是,光興的父親還在,我們都住在一起的,你怎會這麼問呢?」 「對不起,……因為…我剛看妳的身份證配偶欄是空的,加上林光興從來不填父親的姓名,所以我以為………我以為貴公子的問題來自於家庭,對不起,沒搞清楚狀況就亂發問。」 我覺得我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實在太糗啦! 「其實你不用道歉,不瞞你說,光興……他的確來自一個有問題的家庭。」 「嗯?」這回輪到我吃了一驚「妳願意跟我聊聊他的狀況嗎?我想,只有找到問題所在,對光興才有幫助。」 她沉默著,轉過頭看著窗外分隔押區內外的高牆,又將視線瞟回室內咬咬牙,臉色凝重地望著我道: 「說句實話,我不喜歡跟外人談我的家庭狀況,不過……為了光興好,看來…不談也不行了。在說之前我有一個要求,希望你能答應我。」 看她鄭重其事的表情,我有些好笑,不過當然不能笑出聲,反而還得配合她,以嚴肅凝重的態度道: 「妳說,我一定做到。」 「可不可以將門關上我再說,因為我不希望還有其他人會聽到,這是屬於我跟光興的密秘,我希望只有你知道就好。」(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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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