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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5 05:54:24瀏覽116|回應0|推薦3 | |
Excerpt:韓炳哲的《時間的香氣:駐留的藝術》 最近經常在網路書店看到韓炳哲的哲學論文作品出現,因為個人的慧根不高,並沒有想要試著閱讀,但沒想到卻意外發現這一本《時間的香氣》有討論到不少普魯斯特。 會不會韓炳哲還有其他作品也有討論普魯斯特呢?恐怕我得再繼續往下探索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970503 時間的香氣:駐留的藝術 作者:韓炳哲 譯者:吳瓊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05/01 出版日期:2024/03 本書通過回顧歷史提請人們注意,必須換一種方式理解日常生活,以避免陷入時間危機。作者緬懷的並非“講述的時間”。講述的終結,或故事的終結,並不一定意味著時間上的空白。它有可能開啟一種無關神學和目的論的、散發自己獨特香氣的生命時間。它的前提是讓“沈思的生活”復蘇。 【Excerpt】 〈前言〉 如今的時間危機並非加速。加速的時代早已過去。目前我們認為的加速,只是時間渙散的症狀之一。今日的時間危機源於一種導致各類時間障礙和錯誤感知的時間紊亂。時間缺乏有序的節奏,陷入失調狀態。這種紊亂讓時間彷彿在飛馳。人們感覺生命在加速,實際上是在感知一種無頭蒼蠅般亂飛的時間。 這種時間紊亂並非強制加速的結果,其首要原因是時間的原子化,這也是為什麼人們感覺時間的流逝比以往快得多。時間渙散導致人們不可能去經驗何為持存(Dauer)。沒什麼能讓時間駐足。生命不再被嵌入能創建持存的秩序體或坐標系中。即使人們所認同的事物也是曇花一現,如此一來,人們自己也變得極為短暫易逝了。生命的原子化伴隨著一種同一性的原子化。人只有自己,即小我。人們似乎徹底放下了空間和時間,甚至放下了世界,放下了(與他人)共在。這種避世是一種時間紊亂現象,它讓人類萎縮成一個小小的身體,並用盡一切手段維持健康,否則人們就一無所有了。這個脆弱的身體健康與否取代了世界和神。沒什麼能敵得過死亡。因此,“死”對如今的人們來說殊為不易。人們 未老而先衰。 本書從歷史角度系統地追溯時間紊亂的原因和症狀,同時也將思考其治癒的可能性。雖然也涉及異質時間(Heterochronie)和烏托時間(Uchronie),但本書並不局限於找出並恢復這些非比尋常、與眾不同的“持存之地”。相反,筆者通過回顧歷史提請人們注意,必須換一種方式理解日常生活,以避免陷入時間危機。筆者緬懷的並非“講述的時間”。講述的終結,或故事的終結,並不一定意味著時間上的空白。相反,它有可能開啓一種無關神學和目的論的、散發自己獨特香氣的生命時間。然而,它的前提是讓“沈思的生活”復蘇。 如今的時間危機也與“積極的生活”之絕對化有關。它導致一種勞動律令,該律令將人類降級為“勞動動物”。日常的過度活動剝奪了人類生命中所有的沈思元素與駐留能力,導致人類損失世界與時間。那些所謂的減速策略並未克服時間危機,它們甚至掩蓋了真正的問題。人們要做的是讓沈思的生活復蘇。時間危機只有在“積極的生活”再次將“沈思的生活”納入己身時才會被克服。 〈散發香氣的時間晶體〉 Duftendes Zeitkristall (Fragrant Crystal of Time) 時間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如黑夜裡的小偷一般悄無聲息。 盯著時間看,對時間大吼大叫,直到它驚愕地停下來——是拯救還是災難? Even in broadest daylight, time moves quietly like a thief in the night. To stare at time, shout in its face, until it startles and stops – salvation or catastrophe? 普魯斯特的敘事性時間實踐可以被解讀為對“匆忙時代”的反應,在這樣的時代裡,藝術本身也是草草了事。它失去了史詩般的呼吸。一種普遍的呼吸急促侵襲了世界。在普魯斯特看來,匆忙時代就是鐵路的時代,它扼殺了所有的沈思。普魯斯特的時代批判也適用於“電影”(kinematographisch)時代,它讓真實過快地崩解為連續的畫面。他用來對抗匆忙時代的時間策略在於,幫助時間恢復其持存性,讓它再度散發香氣。 此在不斷地去時間化會使此在支離破碎,普魯斯特對失去時間的追尋是對這種去時間化的反應。“我”崩解為“連續的瞬間”,從而失去了所有的穩定性,甚至所有的持存性。普魯斯特寫道,那個“曾經的我已經不復存在,我是另外一個人了”。普魯斯特的時間小說《追憶似水年華》試圖重新穩定瀕臨崩解的“我”的同一性。時間危機被經驗為同一性危機。 (Proust’s search for lost time is a reaction against the progressive detemporalization of existence [Dasein] which disintegrates the latter. The self disintegrates into a ‘succession of moments’ (succession de moments). Thus, it loses all stability, all permanence. The ‘man that I was’, Proust writes, ‘no longer exists, I am another person’ (je suis un autre). Proust’s novel about time, In Search of Lost Time, is an attempt to stabilize the identity of the self, which threatens to disintegrate. The temporal crisis is experienced as an identity crisis.) 眾所周知,這部小說的核心體驗就是香氣,是泡在椴花茶中的瑪德萊娜蛋糕的味道。當主人公馬塞爾用勺子將一小塊泡軟了的瑪德萊娜蛋糕送到嘴邊時,一種強烈的幸福感湧上他的心頭:“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湧遍全身,我感到超塵脫俗,卻不知出自何因。我只覺得人生一世,榮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時遭劫亦無甚大礙,所謂人生短促,不過一時幻覺;那情形好比戀愛之所能,它以一種可貴的精神充實了我。也許,這感覺並非來自外界,它本身就是我自己。我不再感到平庸、猥瑣、凡俗。”馬塞爾分到了“一段處於純淨狀態的時光”間。時間中的芳香物質引發了一種持存之感。因此,馬塞爾覺得自己完全從單純的“時間偶然性”中解放了出來。一種時間煉金術將感覺和回憶聯結為一種既脫離當下也脫離過去的時間晶體(Zeitkristall)。事實上,普魯斯特真的談到過散發香氣的晶體,即“靜悄悄的、回蕩著聲響的、香氣宜人的、透明的鐘點”之“晶體”。時間凝聚為“蓋得嚴嚴實實的瓶子,每只瓶子都裝有顏色、氣味、溫度各異的東西”。雖然這個裝滿香氣的瓶子是一個“超越時間之外的”地方,因為那裡沒有任何東西在流逝,沒有任何東西受制於時間的解離作用,但它並不是由永恆的超越性所供養。香氣宜人的“絕世養料” 由時間配料構成。它的香氣並非永恆的香氣。普魯斯特的持存策略讓時間散發香氣。這一策略的前提是人的歷史性存在,即人有其人生歷程。它的香氣是一種內在的香氣。 有趣的是,時間的迷人香氣依附於真實的氣味散發出來。嗅覺顯然是記憶與復蘇的器官。雖然觸覺(手摸漿洗過的、硬挺的餐巾或腳踏高低不平的鋪路石)、聽覺(耳聽湯匙敲擊盤子發出的聲音)以及視覺(眼望馬丁維爾教堂塔樓)也都能引起“無意識的記憶”,但恰恰是茶香和茶味所引發的記憶散發出尤為濃郁的時間的香氣。它讓整個童年世界重生。 香氣與香味顯然可以深入過去,掠過廣闊的時空,從而為最初的記憶勾勒出輪廓。本以為已經失落的童年宇宙僅從一種香氣中就得以重生:“……就像日本人愛玩的那種遊戲一樣:他們抓一把起先沒有明顯區別的碎紙片,扔進一隻盛滿清水的大碗裡,碎紙片浸水之後便伸展開來,呈現各種輪廓,泛起不同顏色,千姿百態,變成花卉,變成樓閣,變成人物,而且人物都五官可辨,鬚眉畢現;同樣,那時我們家花園裡的各色鮮花,還有斯萬先生家花園裡的奼紫嫣紅,還有維福納河塘裡漂浮的睡蓮,還有善良的村民和他們的小屋,還有教堂,還有貢布雷的一切和市鎮周圍的景物,全都顯出形跡,並且逼真而實在,大街小巷和花園都從我的茶杯中脫穎而出。” “一小滴幾乎不真實的”茶水是如此之廣闊,以至於可以容納“回憶的巨廈”。即使人亡物毀,味道(le goût)與氣味(l’odeur)依然留存。它們是湍急的時間河流中屹立的持存之島:“然而,當久遠的往事了無痕跡,唯獨味道和氣味卻會在人亡物毀之後長期存在,雖然更脆弱卻更有生命力,雖然更虛幻卻更經久不散,更忠貞不渝,它們 仍然對依稀往事寄託著回憶、期待和希冀……” 在《理解媒介》一書中,麥克盧漢提到一個有趣的實驗,它似乎可以為普魯斯特的瑪德萊娜經驗提供生理學基礎。在腦外科手術過程中,對大腦組織的刺激喚起許多記憶。這些記憶浸滿了特定的香氣與香味,並由其整合,從而構建出過往經驗的輪廓。香氣彷彿有濃厚的歷史性,充滿了歷史與敘事畫面。正如麥克盧漢所說,嗅覺是“形象化的”。人們也可以說,嗅覺是史詩般的敘事感官。它將時間事件聯結、交織、凝聚成一幅圖畫、一種敘事結構。充滿畫面感和歷史性的香氣將“我”框定在一種同一性、一幅自畫像中,讓瀕臨分裂的“我”再次穩定起來。一種時間上的延伸感讓“我”回歸我本身。這種“自我回歸”是令人愉悅的。哪裡有香氣,哪裡就有自我在聚集。 香氣是惰性的。因此,從媒體角度來看,它也不適合匆忙時代。人們無法像對待視覺圖像那樣讓香氣快速地依次呈現。與圖像相反,人們也很難讓香氣加速。一個被香氣主導的社會恐怕也不會發展出對變化與加速的偏好。它會從回憶與記憶、悠然與漫長中汲取養分。然而,匆忙時代是“電影的”、廣泛視覺化的時代。它將世界加速為“物的一種電影式的展示”。時間崩解為一系列單純的當下。匆忙時代是沒有香氣的時代。時間的香氣是一種持存現象。因此,它擺脫了“行動”,擺脫了“即時的享受”它是間接的、迂迴的、傳導的。 普魯斯特的敘事時間實踐將事件約束在框架中,捆綁成一個連貫的整體或梳理成階段,從而對抗時間的分崩離析。事件被重新關聯起來。由事件構成的關係網讓生命從純粹的偶然性中解放出來。它讓生命變得有意義。普魯斯特顯然確信,生命的最深層是一張由彼此關聯的事實織就的密網,“它(生活)不斷地……在事件之間吐出新的絲線……致使在我們過去的任何一個交點與其他交點之間形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回憶之網,只需要我們做出聯絡上的選擇”。時間瀕臨崩解為彼此之間沒有關聯的點狀當下,普魯斯特用相關性與相似性織成時間之網加以反抗。人們只需深入觀察存在就能認識到,萬事萬物彼此交織,任何細枝末節都與世界之全貌相互聯繫。然而,匆忙時代卻無暇深入感知。只有在存在的深處才敞開一個空間,萬事萬物相互依偎、彼此溝通。正是這份存在之友善才讓世界馥郁芬芳。 真理也是一個關聯事件。它發生於事物因為相似性或其他的切近(Nähe)而相互交流之時,發生於它們靠近彼此並建立關係,甚至成為朋友之時:“……只有在作家取出兩個不同的東西,明確提出它們的關係……並把它們攝入優美的文筆所必不可少的環節之中,只是在這個時候才開始有真實的存在;它甚至像生活一樣,在用兩種感覺所共有的性質進行對照中,把這兩種感覺匯合起來,用一個隱喻使它們擺脫時間的種種偶然,以引出它們共同的本質。” 只有相似關係、友誼關係和親緣關係才使事物真實。真實性與單純並列在一起的偶然性相對立。真實意味著紐帶、關係和切近。只有緊密的關係才使事物真實:"被我們稱作現實的東西,正是同時圍繞在我們的那些感覺和回憶間的某種關係——一個普通的電影式影像便能摧毀的關係……作家應重新發現的唯一關係,他應用它把那兩個詞語永遠地串聯在自己的句子裡。”隱喻的構成也是一種真理實踐,因為它編織了豐富的關係網絡,掃清了事物之間連接與溝通的路徑。它對抗著存在的原子化。與此同時,它用關係的持存性甚至忠誠性去對抗彼此孤立之事件的快速更迭,從這個意義上講,它也是一個時間實踐。隱喻是事物彼此成為朋友時所釋放出的香氣。 “即時享受”無法達成美,因為一件事物的美要在“很久以後才會”在另外一種光芒中,甚至在回憶的意義中顯現出來。美要仰仗一種持存的、一種沈思的總結。美不是瞬間的閃耀或吸引,而是晚霞,是物的磷光。“物的電影式展示”不符合美的時間性。匆忙時代,它的點狀當下的“電影式”更迭,無法達成美或真實。唯有在沈思的駐留中,甚至在苦行僧般的隱忍中,物(das Ding)才會揭去面紗,展現美貌,吐露芬芳。美由時間堆疊而成,這種堆疊熠熠生輝。 (‘Immediate enjoyment’ is not capable of experiencing beauty because the beauty of a thing appears ‘only much later’, in the light of another thing, or even through the significance of a reminiscence. Beauty is owed to duration, to a contemplative synopsis. It is not a momentous brilliance or attraction, but an afterglow, a phosphorescence of things. The ‘cinematograph film of … things’ does not have the temporality of beauty. The age of haste, its cinematographic succession of point-like presences, has no access to beauty or to truth. Only in lingering contemplation, even an ascetic restraint, do things unveil their beauty, their fragrant essence. It consists of temporal sedimentations emitting a phosphorescent glo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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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