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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林景淵編譯的《扶桑書物語 第二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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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林景淵編譯的《扶桑書物語 第二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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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書物語 第二輯
作者:湯川秀樹等
譯者:林景淵
出版社:遠景
出版日期:2020/09

Excerpt

〈讀書經驗談〉(本とつきあう法)河盛好藏

枕邊書

「好書應該多讀幾遍」——這是每一本讀書法都會提出的忠告。其實,不必這些忠告,只要是好書,自然而然就會一讀再讀。聽說亞蘭特別嗜讀《紅與黑》,會不斷地讀了一百遍、二百遍。而河野與一則是每天固定功課一般的閱讀《奥德賽》幾百行(當然是希臘文)。作家井伏鱒二再三重覆閱讀《戰爭與和本》:某一天有人來訪,他就說:「我正在讀《戰爭與和平》,誰來了我也不怕。」」這是一段逸話。
近年來,我不斷再三重覆閱讀《惡之華》。不過,這是因爲四、五年學校使用的教本,倒也不是枕邊啥讀書。然而,《惡之華》陸續出現研究或注解,參考這些資料以後,讀起來逐漸深入,也引起更大的興味。以此可見,即使不是太喜歡的書,再三閱讀,則每每會有新的發現和心得。
有的學生會指責老師每一年固定用一本敎科書,一成不變。這是因爲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歷史上有所謂「韋編三絕」,經老師熟讀的書,用來教導學生乃是最爲精采的。傑出的文學或哲學教師,大抵都會有幾本比任何人更深入熟讀的經典名著。法國學校裏,非常重視教科書的解讀;能夠勝任這項工作的,才夠資格算是一位好老師。
以上所說的,是指以讀書爲職業者的話題。對一般人而言,讀過的書在內心中具有深刻印象;所以,在某種場合又想到再翻閱一遍。重讀一遍,有時反而帶來失望;可是,往往也有經過漫長時日後,讀起來更加感動的例子。這是因為生活體驗加深了讀書的感受。這時候,也正是尋覺生涯伴侶書本的時機,而是眞正體驗讀書樂趣的時期。一味的濫讀新書,其中的樂趣當然得不到生涯伴侶書本帶來的可貴。
自然,一般人認爲年輕時,與其同一本書讀兩遍,不如多讀一本新書。不,不單是年輕人。像我這種已經接近人生終點站的人,當然也因爲自己性格上的多變,所以,還是考慮未讀的書,而不想重讀舊書;並且,也還沒找到眞正人生伴侶的好書。帶到無人島的唯一一本書,目前還沒找到。何況,前去只能讀一本書的小島,還不如死掉算了。
聽說永井荷風去世時,枕邊放著多年愛讀的森鷗外所著《澀江抽齋》,而且書還打開著。我也很想找到這麼一本枕邊書。可是,這必須平常多用心思考,上了年紀再去找知心的朋友,那就難了。也許,我已無緣找到什麼枕邊書啦。

買書與賣書

「賣掉藏書時,如同買書一般的,使人變得聰明。」——這是薄田泣董在《茶話》中的一句話。眞是大讀書家寫的一句含意深遠的一句話。靠書本過日子的人,似乎不得不小心偶而非賣一些書本不可。
然而,我想,賣書的技巧遠比買書困難吧。紀德去剛果旅行時,將大部分藏書出售了,其中包括許多作者簽名書,因此引起大家的討論——這是很多人知道的。送人的簽名書出現在舊書店,當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可是,完全不在乎這些事,這正是紀德的作風;也可以說,這就夠了,不必說長論短。可是拋售藏書是件難事。
福原麟太郎在《沒有書齋的家》(文藝春秋社)中提到,他爲恩師岡倉由三郎敎授整理身後藏書的一段往事。將大量藏書加以分門別類,並且分別決定不同去處,但依然還有不少雜書。在雜書中又整理出來一堆雜書,結果舊書店老闆願意出價三十圓購買。這是一九三七年的事。老闆又說,這些書裏,如果有你喜歡的,抽出來也無所謂。這些書當中,有《旅遊指南》以及岡倉教授的兄長岡倉天心使用過的大開本《聖經》等書。不過,福源麟太郎認爲已出售的書,不方便再抽出來。
福原在傑出散文中提到:
「那一批雜書,可能最能夠體現岡倉教授體溫的雜書中的雜書,從練馬(地名)的大書齋出來,和其他好書一同流浪在外(就如同過去會一同在書齋內)。它們經過我和舊書店老闆的手,湊成一堆,賣了三十圓,然後不知去向。想起來,那一堆書應該最能表現岡倉教授特色的。一想到這裏,簡直令人喪氣!」
這是一針見血的說法。永井荷風遺書會交代:「所藏書畫,宜賣却之;勿捐予圖書館等機構」。凡是擁有藏書者,大抵都會在乎自己死後,書本的命運。我自己認爲,倘若可以在死去以前,一點一點賣掉藏書,死掉時一本書也不剩,那是最理想的;不過,這不容易辦得到。相反的,自己以爲還可以活很久;結果,翹辦子時,枕邊一定還堆滿書本吧。
再說,我書庫中的書,雜書比所謂好書多得多,這也是我怡然自得的,所以我現在就可以預期,有一天會有一堆書散落到哪裏去。想起來,覺得應該在自己還有呼吸時解決這些事;事實上並不簡單。並且,所謂「良書」以外那些無名雜書,一旦拋棄了,恐怕再也買不到——這一來更加難以下決心了。總之,出售藏書還眞是一件難事。

……

一輩子讀幾本書

大概是一九四七年的事吧。有一次,《小說新潮》辦了一次辰野隆、內田百聞兩人的對談,而由我主持。辰野教授提到退休時,整理了家中藏書,其中大部分捐贈給東京大學。接著又說:「仔細檢討,在大量法文書當中,眞正用心讀過的還不到三百本。自己覺得還是不夠努力呢。」接著內田先生說:「法國文學有那麼多値得一讀的書嗎?」——記得辰野教授出現一臉茫然的表情。
不過,三百本已經是不得了的數目。其中也必定有一些是重覆讀幾遍的。那麼,讀過的書推測是兩倍左右也合理吧。辰野教授絕對不是一個不夠用功的人。
再說,人的一輩子究竟可以讀多少呢?某人說,人類的讀書年數是六十年(十五歲到七十五歲),那麼,平均每天讀一本,一輩子大約是二萬二千本。當然,任何人都不可能一天到晚只在讀書,假設六十年的三分之一被其他事情佔用應該是合理的。而且,有些書是重覆讀好幾遍的,所以眞正讀過的書,數量必定少很多。所以,讀過,又有清晰印象的,大約是五千本左右吧。
就以五千本而言,雖然讀過,卻是時間的浪費;還有,好書是好書,對自己卻沒太大意義——這樣的情形,大概五本中會有兩本。這一來,六十年的讀書生涯中,實際讀過的,最多只有三千本。以此推算,則一年只有五十本。何況,吾人如果熟讀書籍,讀書的速度會緩慢下來,年齡大了,一年的讀書量也從五十本下降許多。
這是某一個人的說法。但這是針對以讀書活動和職業有關的人來敍述的;另有工作的人,一年大約讀不到五十本書吧。
然而,一生當中,熟讀過,而且大致留在頭腦裏,數量能達到三千本的,應該可以屬於不錯的學者了吧。我自己可以用來讀書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我想可以再讀個十年就十分慶幸。而自己讀過的書,可以很有自信說出其中內容的,究竟是少數;而且,此後再如何用功,到死為止能讀的書也很有限。辰野教授在退休時,慨嘆自己只讀過三百本法文書;這已經令我十分佩服。
目前,我只期待能夠讀一讀自己想讀的書。不過,本來希望一讀的書,讀了卻令人失望的例子也不少;相反的,爲了各種交情不得不勉強看看的書,意外的卻十分有趣,以致渾然忘我這種事也不稀奇。可見書本這種東西,不實際深讀,並不能深入瞭解、體會。而且,書本又不斷推陳出新面世。

……

本文摘譯自河盛好藏:〈本とつきあう法〉,收入《知的生産の技術》,岩波書店,一九六九年七月出版。

河盛好藏,文學評論家。

〈回憶吾友芥川龍之介〉(芥川の事ども)/ 菊池寬

……

芥川與我有十二、三年的交情。第一高中(舊制高中,可直升東京大學)他和恆藤君很好。第一高中有好友連成一組的制度,他和恆藤君是一組。這兩名秀才,簡直是鶴立雞群。我們這些人呢,也有我們的一套。我和久米、佐野、松岡等人構成搗蛋鬼小組,常常製造問題。我沒有直接和芥川龍之介交往。
我與芥川開始聯繫是在「第一高中」畢業以後。我記得和芥川比較親近的,那是自「第一高中」畢業,去了京都,經過一個暑假又回到東京的時候。之後,我們在《時事新報》時開始熟稔;接著,從一九一八年芥川一介紹我到《大阪每日新聞》兼差開始,兩人交情漸深,也就常常互相來往。最近一、兩年,由於我雜事太多,忙碌不堪,因此一個月大約只能見一次面。最近,他最親近的應該是小穴隆一吧,由於小穴隆一師事芥川龍之介,幾乎沒有一天不見面的。
芥川龍之介與我的興趣和個性簡直南轅北轍。我對芥川的興趣不能苟同;而芥川對我所做所爲也大都沒有共鳴。不過,我們十年來沒有情感上的隔閡。我自己心中有什麼不滿,就會立刻寫「限時信」罵人;有一段時期,好友之間都領敎過「菊池寬的限時信」。唯獨對芥川龍之介未會發過「限時信」。
我和芥川兩人之間,應該是我常常給他添麻煩。盡管如此,他常接受我的無理要求。最近的《小學生全集》的共同策畫,對已經決定自殺的芥川而言,一定不想參加的。我想,他必定想到拒絕了,我會不高興,因此同意了這件事,以維持最後友誼。他給我的遺書,日期是四月十六日,大概那時候,他已經下了決心。
如今想起來,我都沒能爲芥川龍之介做些什麼;可是,他在暗中一直記掛著我。去年十月,他在鵠沼時,因為擔憂我的某一件事,特別寫信給我,要我多加注意。又說,假若他可以幫忙什麼,要打電話給他,他會趕回東京。不過,這件事我倒毫不在意,就回信告訴他不用擔心。想到被精神衰弱所苦的芥川還爲我記掛,眞令人高興。芥川又很在意我這些年來都沒有作品,有一次說:
「爲了使《文藝春秋》發光發熱,身爲作家的你也該寫些有價値的作品吧。」
我說:
「哪裏,我覺得不是這樣。作家的我和編輯的我有所不同。編輯的我並還沒有全力發揮,所以要在這一方面竭盡所能,使雑誌的發展更上層樓!」
我沒有採納芥川的意見,不過,我想芥川内心真正的本意是記掛著我都沒有作品發表。
令我深感遺憾的是,芥川死前,我在一個月以來都未會與他見面。這之前,在「文藝春秋座談會」上曾經見過兩次面。兩次都因爲還有別人在場,所以不能夠好好交談。再說,《小學生全集》引發了繁雜的事,讓芥川背了黑鍋,與他單獨碰面反而有些尷尬。座談會結束,又要用我的車送走出席的人,所以沒辦法安排時間留下來單獨和他交談。在萬世橋(地名)的瓢亭(餐廳)的座談會結束時,我正要搭汽車時,他對我瞄了一眼,那時,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特殊。我覺得大概芥川想要跟我說些什麼,可是車子已經開了,也就沒能改變什麼。芥川這個人,不是會在那種場合說些什麼的人;但是,那時候的眼神,顯露出渴望我留下來談一談的樣子。我雖然也注意到芥川的眼神。但是,如同上文所提到過的,與芥川見面有些不自然;因此,那時候有事都透過別人轉達。
芥川去世後,我才知道,芥川在七月上旬曾經兩次造訪「文藝春秋社」。兩次我都不在。這也是事後才知道的,其中一次,芥川在會客室呆呆的坐了一會兒。可是,出版社同仁誰也沒提起芥川來訪的事。通常,如若芥川在我外出時來訪,我一定會在隔天去看他。完全不知道芥川曾經來訪的我,又因爲事情太忙,終於沒去找他。芥川的死,唯一令我感到遺憾的便是這件事。這一來,在「瓢亭」店前面,那瞄一下我的眼神,似乎將成為我一生的悔恨呀!
芥川之認爲我是個勇者,大概是認同我在社會上奔波的能力。在這一方面最欠缺的他,交了我這個朋友,也許能讓他稍稍感到堅強。這一點,我應該多和他交往,對他的日常生活多多給予鼓舞才對。然而,這一切都太遲了。
作家芥川龍之介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如何?這應該由公平的第三者去評價。不過,也許我也可以說一點。芥川淵博的涵養、高雅的趣味,加上和(日本)、漢(漢學)、洋(西洋)學術具備,如此作家,今後不可能再出現吧。他是將古老和、漢傳統與趣味,以及歐洲學術、趣味集於一身,在日本過渡期的代表性作家。在接下去的世代裏,能夠在文藝創作呈現和、漢學統和趣味的,應該不會再有了。
芥川在文學中的讀書素養,在當代,無人可以和他相比。在他的「筆記」中,提到了莫連多夫。從火葬場回來的途中,恆藤君問我:
「老兄,你知道莫連多夫嗎?」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這是人名嗎?」
山本有三、井汲淸治、豐島與志雄也都在場,他們也都不知道。讀了「筆記」,知道莫連多夫的究竟有幾個人呢?隔了兩、三天,恆藤君來訪。他說,那是一位德國哲學家,受到叔本華的影響,帶有強烈厭世思想,他鼓吹自殺乃是人生最佳選擇。
芥川大概多方面閱讀過莫連多夫,這是毫無疑問的。
數年前,讀完蕭伯納的所有著作,對蕭伯納大爲敬佩。芥川獲悉蕭伯納是個社會科學重要人物;但更重要的是,蕭伯納乃是馬克思的共鳴者。我認爲,芥川在社會科學方面讀的書,比一般所謂「普羅文學研究者」還更有深度。從芥川偶而透露的口氣中,知道他對 Socialunrest 的不安,也對他「一抹的不安」造成影響。這是我個人的感想。
芥川在自己的周圍架起一道圍牆。芥川討厭的人,誰也跨不過這一道牆。想反的,芥川所信賴的,能被他認同有若干優點的,便十分熱忱,而極樂意幫忙。而且,一旦接近了,他就不會放棄這個朋友。
雖然其智慧有些弔詭,但在日常生活中卻是個嚴守道德標準的文人,又十分和藹。假若芥川是個比較隨便的人,他必定不會拘泥於一些無聊的事,快快樂樂的多活幾年。
《周刊朝日》報導,根據芥川家幫傭所述說的,芥川去世前突然脾氣暴躁,把花瓶打破。當然我並不能判斷眞假;我想,如果芥川平日會打破花瓶,也就不會想自殺了吧。我認爲,他是一位有品味的都市人,而且凡事會忍耐,不隨便發脾氣。
對芥川龍之介寄予《文藝春秋》的善意,只有心存感激。爲了報答這一份善意,也爲了永遠紀念他,雜誌上的〈侏儒之言語〉,在芥川去世後,只要本刊繼續發行,這個專欄將不會中斷。芥川未發表的斷簡零篇,相信還有一些,必然也有來往信函,短期內刊登材料並不缺乏。個若這些資料登完了,也可刊登與芥川有關的文章。日本文化界爲了紀念大町桂月(詩人、散文作家),還爲他創辦《桂月》雜誌,本刊爲芥川預留一、兩頁〈侏儒之言語〉專欄,應該是合理的。

菊池寛:〈芥川の事ども〉,刊登於一九二七年九月《文藝春秋》(月刊)。

菊池寛、東京帝國大學畢業。小說作家,更是創辦《文藝春秋》(月刊)及「文藝春秋社」(出版社)者。
《文藝春秋》已發行九十七年;而菊池寬更創立「芥川獎」、「直木獎」這兩項日本文學大獎。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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