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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楊牧全集28》(別卷VI)
2024/09/20 06:28:59瀏覽37|回應0|推薦5
Excerpt《楊牧全集28》(別卷VI

別卷共有8冊,本書收錄內容:
書信()

這一本書信集收錄的是楊牧寫過葉步榮的書信,時間從1960年至2015年,長達55年,內容從年少求學、讀書、寫詩……一直到成為學者、經營書店、編選書籍……頗具文學歷史參考價值,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楊牧全集28 別卷六
作者:楊牧
出版社:洪範書店
出版日期:2024/03

Excerpt
一九六二・四・十六(台中)

步榮,
關於Oedipus 的問題是可以討論的,我想你已經讀過這個劇本,那討論起來就方便得多。照你說弗洛伊特只是應用Oedipus 這個字眼而說明小孩對母親的肉慾,但我不能接受這種說法。Oedipus是無辜的,他之妻母在無知中進行,這點你也知道,弗洛伊特的意思是說 Oedipus是受潛意識的驅使,這是說不過去的,而且有損悲劇英雄的情操,所以我不感其為對。弗洛伊特用潛意識解釋「一切」(注意這個字的強調性),因此不能避免錯誤和無責任心,這是我特別不滿的一點。我想我在〈論希臘悲劇〉一文中說得相當詳細,不必再嚕嗦了。還有,最重要的是Sophocles全劇的主題才是值得重視的,那就是「命運」,「命運」和「潛意識」是不能混為一談的,固然弗洛伊特的說法也是一種說法,但他為什麼不好好考察Sophocles的悲劇主題?這是我第二點不同意。我喜歡Oedipus Rex此劇,因為我喜歡作者的命運觀,更喜歡全希臘人的命運觀,因此我討厭弗氏的解釋,所以我在寫文章時總免不了要加以嘲笑。
我對希臘悲劇的興趣是全心全意的,有一度我曾想到要放棄Poetry改寫Drama,便是受到希臘悲劇的影響。莎士比亞也是引人的,但我總覺得沒有希臘悲劇那麼使我沉醉。小泉八雲論莎翁時貶了希臘悲劇一頓,我非常不以為然。
我功課是相當忙的,而且沒有寫信的興趣,尤其是寫「應酬信」,我希望我們能在學問上討論,那也許可以提起我寫信的興趣。最近我讀書甚勤,外國書讀 George Eliot 的小說,讀 Tennyson 的詩,讀Carlyle 的散文,甚至於Chaucer The Canterbury Tales;中國書我讀年譜,讀郭沫若批判,甚至K蘇東坡全集。尤其我選了徐復觀的「老莊」,目前正忙於讀〈齊物論〉,不免又受影響。我非常高興聽你說你有時間和心情來讀書,我想吾人總是要多讀幾本書的(這和上不上大學無關;有些升上了大學反而不讀書呢!)吾人不讀書,等於是白來世界。
寄《東風》,《東海青年》各一册給你。下堂有課,不能多寫,希望你來信。

靖獻 ·十六

一九六四··十一(金門)

步榮:
日來感冒甚重,頗不愉快。
我已收到你前後寄來的四本書(梁,陳,李,余),非常謝謝你。有你代我買這些好書壞書,使我精神上接近於出版界一點。余書最後數頁錯插入楊幼烟的《議會論叢》,是書商大意的一個證明,這種出版事業就想追上「岩波」可謂做夢矣,遑論「企鵝」。
不過光中已寄來一本送我,所以也不想調換了,就讓我乾脆把它寄給它的作者吧,算是「變體圖書」,說不定光中自己還會覺得「名貴」呢,如是我,就會有這種太健康的感覺。我已讀完陳西瀅的《閒話》,平平而已,大失所望,本來經實秋先生推薦,加上我在東海時翻閉《東方雜誌》合訂本(東海有完整的《東方雜誌》),以為西瀅一定非常精彩,如今一看,不過爾爾,不得不深表失望。從藝術上看來,他還不如梁實秋本人呢。
我近讀牟宗三《魏晉玄學》。牟先生的哲學著作(不管是他的哲學或別人的哲學詮釋)是難讀的,但仔細看來,不得不說他條理分明,思考週到,文字尤其精煉可佩。我讀此書,頗有所得,簡直想寫篇讀後,可惜哲學上的基本訓練不夠。
二月六日

《文學因緣》很好,我讀後對梁增加了不少敬意,可惜此公「文以載道」的觀念很深,簡直無可救藥,尤其攻擊浪漫主義攻擊得太過份,又對二十世紀文學那麼無知,梁實秋老矣!

金門這幾天稍稍轉暖,但我感冒,鼻子不通,深為所苦!已過立春,三天後便是春節,我這次是平生第一次不在家裏過年,心情固然不算太好。最近埋首寫作,讀書奇多,速度快,理解力亦復增加;曾寫信給徐復觀先生論他的近作〈環繞李義山錦瑟詩諸問題〉,為一五千字長信,他回信給我,答覆了一些「具體」的問題,我許多「發現」他老人家卻避過去了,不免使我失望。
你快退伍了吧?退伍後還打算住花蓮嗎?
二月十日

下午收到你二月七日的來信。我因為沒收到你的《文星》,一直未看到自己的詩和散文;金門的「文化界」要比台北慢兩星期,比花蓮慢十天。我奇怪余光中為什麼不幫我寄來,也許他忘了。他不久將有一個麻煩,我很為他擔憂,你等著看吧!

靖獻 二月十一日 晚上

一九六五·九・十七(愛荷華)

步榮:
你八月三日的信我早已收到。九月三日我離開加州東行,一路遊山玩水回來,經過許多陌生的城市,沙漠和峽谷,六日才回到 Iowa,值我二十五歲生日,感慨萬千。
最近我已經縛住了自己,一個月至少要寫兩篇散文,一給《幼獅文藝》,一給《皇冠》,有時不免覺得愚蠢。《幼文》編輯朱橋為我接洽在「自由太平洋公司」出覺散文集,我已答應。自從與「文星」不愉快以後,散文集事擱了一邊,這次有人出,自然就出了。書名決定用《葉珊散文集》,約十一萬字,印出來也許不太寒酸。據說自由太平洋公司年來出了一套不錯的叢書,你都注意到沒有?水準如何?盼告知。我明天即以航空掛號寄稿回台北。
我回校後,即定心寫作讀書,這年又弄到一筆獎學金,生活可以無虞,希望能多讀點書,少寫點文章。今年開始,我讀書方向是往「比較文學」的路上走,做一個事業上的準備。來美年餘,觀念難免有些改變,只望能維持赤子之心,但已經很不容易了。回憶中學時代的悠游,恍若隔世。
我這個暑假在舊金山和紐約很體會了一點真正的美國社會,現在對西洋萬象的反應已經不如初來時敏捷,我想我應該早點學完回台灣去,否則日子久了,恐怕一切看淡了,就會成為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近來想必和過去一般忙碌,有沒有時間讀書?王禎和的事我在學校聽教授說起,學校方面絕對願意設法弄一筆錢給他來此,希望他多譯幾篇小說寄來,明年有一個空額給台灣來的小說學生,他千萬不要錯過,希望你轉告他。
我不久想寄兩百元回去,你來信請說明何種匯法最為相宜,那一家銀行的信譽好,盼告知,以便我遵照辦理。我家的經濟情況如何,你一定也清楚,盼你據實告訴我。我出散文集,一方面也是希望得點版稅寄回家。
聖誕節前我將寄一包裹回家分贈家中老少,我想同時寄一份送你,只是不知道你最感興趣的是什麼,最需要什麼,來信請你提一下,免得我無從買起,千萬記住。
下次寫信可以寄張照片給你。

靖獻 九月十七日

一九七八・二・十九(西雅圖)

步榮:
乘燕士回台,請他帶這封信。
(一)我的《北斗行》後記和王文興的序,都請把握時間交給瘂弦在「聯副」發表,以收廣告之效。別的諸書之序跋也都應設法弄去登,包括瘂弦的《劉半農文選》跋,可在「人間」或「華副」登。我們必須不擇手段把銷路打開,這次四書是一個考驗。
(二)下一批書,除了我的《楊牧詩集一九五六一九七四》之外,希望有黃維樑的論文集,林文月的隨筆散文,許達然的散文,瘂弦的《朱湘卷》,另請瘂弦找一本小說集(康芸薇或其他)。當然後面五本中有三本也就可以了。原因如下述。
(三)我考慮了好幾個晚上,決心把《楊牧詩集一九五六ㄧ一九七四》印成一巨冊,而不是兩冊。這個意見可能會把你嚇一跳,但我斟酌良久,覺得印成一巨冊較有意義。我的計劃書附後,請收存。全書約七百頁,是革命性的印法,我認為是對的。今年出此書,二十年後出《楊牧詩集一九七四一九九四》。看看這輩子能寫出幾本大大的「詩集」來。
後附計劃書中一切寫得相當詳細,請你看看有無問題。若無問題,我主張三月底便可先行發排。發排之稿請用你所存的五種詩集影印本即可,惟一的不同是以下所附兩頁,請用此兩頁。又,十四行詩(在《瓶中稿》)十四首,請以「十四行詩十四首」為題,而各詩即照一、二……緊接的排下去,不必每首單獨起頁也。其他如〈鷓鴣天〉、〈四季的十行詩〉等亦如是,節省篇幅。請參考〈山洪〉(在《傳說》)的排法便是。我校對時下決心不改動早年詩作的面目,以存其真。這是我的原則。此書之序文及附錄二(題目索引)以後再補,反正序文頁碼獨立,而附錄二必須有了全書清樣才能做出,也祇有這個辦法。
此書的定價能壓低就壓低,尤其是叢書本(平裝),越低越好。請你等排好版後計算一下看看。
精裝二十五開本應該印多少,請你斟酌估計一下。將來算版稅時,第一版預付的版稅祇算平裝三十二開叢書本的印量,不必算精裝本。精裝本的版稅每年以實售多少本結帳即可。
總之,如果計劃書中無問題,請忙過這一批書後,三月底就把此大書發排。時間長,可以做得盡善盡美這是我的理想,要做得盡善盡美。我希望提倡一個風氣,大家比賽出點大書,不要還侷限於「文星叢刊」的舊風氣。

靖獻 一九七八・二・十九

一九八八··十(西雅圖)

步榮:
昨晚電話談到出書的「新概念」,其實我心中最大的希望,是凡事放鬆,不要拘泥規則和習慣就行了,也就是時時帶創新的意圖,不要太保守。
書背上「洪範書店」四個字當然宜縮小。另外那些字也都可以看情形放小些(或時大時小)。封面打破格局,但有時喜歡的話也可用舊格局,這樣就活潑多了。
《現代詩選》和《現代小說選》二書,都可考慮出兩種開本,三十二開的照常發出去,二十五開的看情形發,供郵購,贈人,等等目的。二種開本都用平裝,就不怕成本嚇人了。
莫言的《紅高粱家族》亦同,三十二開的照發書店,二十五開的隨機應用。一步一步來。以後有特別性質的書,都可權宜這樣安排,慢慢建立起今後洪範的新風度,有主見和格調的出版公司。
我希望洪範從一九八九年起下決心做一個格調高,出書精緻的小型出版公司。我們可以少出書,但每一本書都認真挑選,小心印製,高雅名貴,不再去和那些同行比進度。這也是說我們在遭遇這一年的歷練以後,更回頭重新肯定當年的理想。
當年我們出發時秉持一個理想,我們現在要調整方式來找回那個理想。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想在財務上大展鴻圖短期間裏不太容易,但要我們整個垮掉也不見得——現在我們在「度小月」,正好讓我們切實檢討,改變十年的積習,重新出發。
我們如果可以找到新的高雅、精緻、名貴、活潑的形狀給我們今後的出版品,而在財務上穩定下去,我們就成功了。你我都近五十歲,這是人生經驗另一個開端,只要有新意,就是成功了!至於是不是「暢銷」,暫時不要太憂慮。這段辛苦時期過去以後,還有可期望的一個新階段。因為我們不想在這辛苦時期裏疲怠,所以我主張以「質」的提升來度過這個時期,不是「量」的濫作。
別的書店遭遇這時期的困惑,可能無所適從,或走進劣質的陋巷,但我們把持心志,反而利用這機會修正十年來的路線,一舉提高我們的質地,重拾一九七六年時的理想主義。以這個方式看待當前,我們就不怕麻煩,永不消沉,而我們也就不會失敗。
這簡直就像你和我重新再創一個出版社一樣!我們若以這目光向前,應宜欣喜。燕士關心我們,這樣就夠了,凡事我會多參與意見,把一九八九年以後的洪範帶回有理想主義色彩的「新而精緻的出版社」!

靖獻 一九八八・十·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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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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