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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楊牧全集26》(別卷IV)
2024/09/20 05:50:21瀏覽31|回應0|推薦3
Excerpt《楊牧全集26》(別卷IV

別卷共有8冊,本冊收錄內容:
書信()

這一本書信集收錄的主要是楊牧在1960-1996寫給瘂弦的書信,另有寫給幾位學者的英文書信以及家書。

楊牧寫給瘂弦的書信,之前已經在《楊牧書簡:致瘂弦》讀過,趁著這一次閱讀機會複習,再次摘要分享。


書名:楊牧全集26 別卷四
作者:楊牧
出版社:洪範書店
出版日期:2024/03

Excerpt
〈瘂弦〉(一九六〇一九九六)

一九六九・十・十九 柏克萊台北

瘂弦:
今晚在音樂會裡聽布拉姆斯鋼琴第一號,慘然自傷。我的〈山洪〉實在沒有寫好。今生今世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重讀它,或重寫它?短期內不去想詩的問題了,我已經開始寫論文了。
十月號《幼文》已看到。陳先生十分高興,你放心好了,他了解你的苦衷。我完全同意你,他的文字風格實在和我們無法銜接,這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示意我請你水路多寄若干冊給他,你如方便就寄些去罷。商禽的訪問做得非常好,弄了好一個下午,現在愛荷華整理中,等他寫出來後,我找人到陳家照些生活照,並催請陳先生把舊照舊作收齊,複製了寄給你。這事的經過商禽當會告訴你。
王文興我是支持的。你要他稿子的事我已轉告他。他的現址如次:

Thomas W. H. Wang
101 Hodge Ave.
Buffalo, N. Y. 14222

國內罵他的人很多,但我支持他。十年之內我們將會看到這一代最嚴肅最大規模的小說家竟是到處挨罵的王文興。
徐佛觀先生已去香港新亞書院哲學系,可能到舊曆年才回臺北。
〈蛇的迴旋曲〉重登可以,但請登修訂稿(我上回寄你的便是)。如你處無修訂稿,只要把原《大學雜誌》稿第一行第二行標點如此更動一下即可:

虛弱,冰涼地從胸口游出,纏在
蠟燭台上。嘸然,我開始思索,思索

我一兩個月前寫了些詩,總不滿意。寫詩有時真是很depressing的事,但願我可以不寫詩,只怕不寫詩也不好活了!
唉,多麼不快樂!

葉珊 一九六九・十·十九

不久前我應邀對美國學生講二十年來在臺灣的中國文學。我朗讀了你的〈鹽〉,紀弦的〈阿富羅底之死)和愁予的〈船長的獨步〉,都是很受歡迎。這些學生都懂中文,他們最叫絕的是:
二嬤嬤壓根兒也沒見過退斯妥也夫斯基……一句!

一九八五・九・十四 西雅圖台北

瘂弦
我看九月號《聯文》的編後語,覺得不是你的文氣,心裏本有些懷疑。步榮說你已放棄那份努力,證實了我的懷疑,可是總感到非常悵惘。
這三五年來,我們因爲經驗閱歷和交遊層面的歧異,在彼此之間看問題、處世、判斷各方面也產生日益擴大的分別。很多事情你不以我的反應爲然,我明白,而很多事情我也不喜歡你的處理方式。我們三十年的交情,奈何白髮滋生之後,竟產生了這種隔閡,思之神傷。
我知道這個原因。三五年來我們雖有機會見面說話,也有機會寫信,我們交流的項目都是公務,而且都極簡短。若用古人成語「言不及義」來檢討,也很恰當。我們後來不能像從前那樣推心置腹交談。我怕說太多了便傷害你的感覺和自尊,你更怕引起我暴躁的情緒,所以總以最大的友愛容忍着我,或者說是「應付着」我。我痛斥無名氏一案最可見你的苦心——我很感激,但也很傷心,因為即使天下人都以爲我罵得公道,你前後對我的勸告證明你不以爲公道必須爭取。你勸我為人為文要忠厚,但從頭到尾沒有談到「對」與「不對」的問題。
你有一顆溫暖和平的心,以為天下一切可以用容忍來斡旋,但你怎麼能保證天下人都和你一樣有那溫暖和平的心?在表面上你力能please everybody,但英諺正是please everybody, please nobody,最後招致所有人不平的埋怨,因為人都是自私的,欲望都是無限的,而且大半文藝界的人都是盲目地自以爲天下第一的。你努力滿足大家的虛榮,努力在息事寧人,可是久之,這會使你失去個性和原則,而當一個像你這樣的地位的人,一旦失去個性和原則的時候,就是無以讓人傾服仰望的時候,則禍起蕭牆,最親近的人都可能反對你,出賣你,想踏過你去爭取他們自己的東西。
《聯文》一年,遽然交卸,真是太可惜了!當然,你做這個決定一定有很好的理由,而我也永遠不會知道真正的原因在那裏。但表面上看來,這總是太令人惋惜的一件事。
步榮提到你也考慮一并辭去聯副職務,到藝術學院專任。如果我有資格置喙的話,我要建議你暫時不可造次,怕引起舉世滔滔的訕笑,對你和橋橋的傷害恐怕非我們所能想像。聯副是值得再堅持下去的,其意義十倍於《聯文》。至於應當如何堅持,則我仍然主張你不妨重振個性和原則,對自己能把握的藝術和道德標準,不妨強力把握住。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句話可以在這當口奉送你:「實事求是,莫作調人」。
我們相交三十年,在此之前一片愚騃,只有詩的熱情和感情的真,而三十年來聚散無常,挫折不少,蹉跎不少,如今都是白頭人了。在這擾亂的當口,我聽步榮說你精神不好,心中也覺戚然。我本想講些純情安慰的話,誰知又好像與你爭執起來了,更覺心酸。希望你能瞭解我的心意。

牧之 一九八五··十四

一九九三・十一・十三 香港台北*

編者先生賜鑒:
貴刊十一月一日發表陳之藩之書信體文章〈問道於盲〉,似乎是講科學的,列了不少外國人名和地名,令人讀來目瞪口呆,暗恨自己學識淺薄,但也無可如何。陳文提到William Blake時,責備他的收信人逕稱布雷克為「『七十年代』的布雷克,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們未詳其細,愛莫能助。惟陳文在提到布雷克時,一百餘字當中也暴露了以下幾個問題:
(一)稱布雷克爲「兩三百年前浪漫時代開始時的詩人」,實失之含糊,按布雷克生距今二三六年,死距今一六六年。(二)陳文說:「我們有時拿他當畫家,有時當神祕詩人。」布雷克的確也工美術,但他若被「拿」去當畫家,應該也被拿去當一個雕刻插圖藝術家才是,因爲他不只塗抹畫畫而已;「神祕詩人」不悉何指,蓋英國文學史上無此名號。(三)陳文說:「我們常常引用的那首:『一粒砂裡有一個世界/一朵花裡有一個天堂』就是布雷克的詩。」這兩句甚麼砂呀花呀,並不是布詩該作之全貌,不能逕指爲「我們常常引用的那首」詩;按此二句出自Auguries of Innocence,爲詩之開端兩行,而全詩長達一百三十餘行;我曾經看到覃子豪行文引用那兩行,但從未見過有人「常常引用」那首詩,則「我們」亦不悉何指。四布雷克那兩句原文是:「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稍諳英詩語法體式的人都知道陳譯迷失了本意(可能是為對仗而犧牲神氣)。這點相當嚴重。更糟的是「一朵野花」被簡化為「一朵花」,則詩的命題和層出不窮的舖陳皆無著落,布雷克卜取天真與自然的詩旨失去領導,以下那一百三十行竟成烏合矣。
古人的智慧既形諸文字,便是我們的公眾資產,人人得而引用敷衍發揮之,但在可能的範圍裡,也應該竭力維護尊重,不要扭曲它,毀壞它,我們既然都是英詩的讀者,爲能長期共享其眞與美,就請容許我爲布雷克陳情如右。
肅此順祝
時綏

楊牧謹上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本文見於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廿一日聯合副刊,題「爲布雷克陳情」。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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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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