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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楊牧全集24》(別卷II) 別卷共有8冊,本冊收錄內容: 集外集(二) 文論 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楊牧全集24 別卷二 作者:楊牧 出版社:洪範書店 出版日期:2024/03 【Excerpt】 〈莎孚詩簡介〉 我們實在無法決定到底把偉大的莎孚(Sappho)當做是西方世界第一個詩人好呢,還是把她當做是美麗的希臘神話的一部份才好。希臘神話九個詩神之外,有人把莎孚列為第十個。歷史上對她生平的揣測甚多,但一直無人敢確實指出她的生卒年代來;她是一個美麗的謎,一個動人的神話;她的詩是女性在歷史上最大的光榮,也是全人類最嚮往的天籟。 古希臘世界中,在小亞細亞之北有個小島叫萊士勃斯(Lesbos),相傳莎孚就是屬於這個小島的,她在這兒生,在這兒歌唱,戀愛,也在這兒死。傳說中,她曾在這島上集合了許多愛好音樂的少女,共同吟哦來歌頌愛神阿富羅底(Aphrodite)。莎孚似乎曾把一生的光陰都花費在這件工作上,她寫了許多詩,目的就是「為友人的歡樂而作」。據說她結過婚,曾育一女,這在她的殘篇斷簡中可以尋到。其他一切關於她的傳說早已不可靠了,我們也不必多加追搜,這個謎比「莎士比亞之謎」還要深邃和不可捉摸。英國文學史上頗有幾個好事的騷人墨客為文渲染過莎孚和一個青年男子法昂(Phaon)的戀愛,而且臆斷她的死是由於失戀而導致的投海,如伊莉莎白時代的詩人李利(Lyly)便有此說,但這是不可靠的,只能當做一種神話的演義而讀,而一無歷史性的價值。西方世界大都每個國家有個「莎孚」,這是贈給女詩人最榮譽的一種頭銜,如「英國莎孚」羅濱遜夫人(Mrs. Mary D. Robinson 1758-1800)就是一例;法國,蘇格蘭,美國也都有她們的「莎孚」。從這一點看來,莎孚應屬於神話的一部份。 批評家稱莎孚的詩為「單音曲」(Monodies),這是音樂上的名詞,指一種單音吟哦的歌曲,這是非常適當的名詞,我們可以從以下幾首譯詩中看出。莎孚詩的主題是愛情,而大部份皆為因物起興的作品。她的作品使西方抒情詩找到一條可以發揚的路子,其貢獻自不在話下。我們不能用現代(尤其是我們東方人的)尺度看她的詩,我個人認為我們讀莎孚詩時應該用讀神話的心情為之,那我們就可以發現她的可愛和迷人了。 莎孚的詩不是獨白,而是對話,這當然和時下許多現代詩大異其趣,但各民族早期的詩幾乎都有「對話」的傾向,這點以後如有機會當易文討論。用對話的風格寫出的詩篇本質上較諸獨白是吸引人的,不會太使人疲倦,除非作者才華特別驚人如艾略特(T. S. Eliot),我們很難忍受長篇的獨白,讀莎翁劇我們也可以有這種感覺,我們可以受得了哈姆雷特(Hamlet)的一段To be, or not to be,但在別的地方我們就不免有覺得它厭煩(Tedius)的地方。也許弗洛斯特(R. Frost)吸引人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喜用「對話」的體裁吧。 讀莎孚詩,我們覺得是在接受一個可愛的少女的傾訴,而不是什麼苦悶的解剖,因此我們常能有出世的感覺,莎孚之不朽,這也是其中因素之一。以下筆者試譯幾首,提供讀者一個新世界。按譯文所根據的是瑪麗.勃娜(Mary Bernard)的英文本,美國加尼福尼亞大學一九五八年新版。本校圖書館編號884/B.255. 37 你知道那地方吧:那麼 離開克里特島來吧 那兒小小的樹林是 最愉悦的,四週 如此神聖和莊嚴;聖壇上 香煙嬝嬝,冷冽的 河水喃喃流過 蘋果的枝葉間,小小 薔薇掩住一方土地 而感情的葉子沉入 深深的睡眠草地上 馬群在春花間 光亮地茁壯,小時蘿 芬芳了空氣。女皇!塞蒲路斯人! 請在我們金杯中 盛滿鼓舞愛情的甘霖吧 26 黃昏星 是天下 最美麗的 星 92 你記得嗎? 金雀死如何 在海邊 綻放 95 當他們累時 夜神把她 濃厚的黑色的睡眠 灑落他們的雙眸 62 夜鶯是 春神降臨的 細語喃喃的 預言者 《東海文學》第四期,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五日 〈艾略特的成就及國人對他的誤解〉 *本文原刊《民主評論》十四卷廿四期(一九六三·十二・十六),係楊牧自譯英文學士論文第一章,曾言該論文蕪雜,殊不滿意,刪節不少。首章之外,未見續譯發表。 一 R・C・邱起爾(Churchill)曾說,「T・S・艾略特誠為當今文壇第一大師:他是葉慈(W. B. Yeats)以來第一大詩人,亞諾(Matthew Arnold)以來第一大批評家,而由於他在詩劇方面的成就足與伊莉莎白時代諸家相頡頏,他無論如何是今日英語劇場裏最出色的作家。」這種讚揚不算希奇,可是當一九三六年,葉慈以七一高齡老詩人的身份說艾略特是「一個亞歷山大.蒲伯」(Alexander Pope)的時候,他就不同凡響了!從這裏我們知道,艾略特非但受到後輩詩人的膜拜,也受到前輩作家的欽服,這些前輩作家裏,最主要的就是葉慈和艾茨拉.龐德(Ezra Pound)。當我們談到莎士比亞,我們不得不承認第一個透視莎翁深度的是德意志的大智者——歌德,由此可見,惟天才瞭解天才。葉慈是一個偉大的天才,在吾人論及艾略特的成就時,絕不可以忽略葉慈對他的評判。 當一九三九年葉慈死在海外時,他留下的空白是廣大驚人的。這個愛爾蘭詩人曾把英詩掀向高潮,而他自己也是喬治朝所有詩人中惟一能和歷史上的詩人相抗衡的。他是丁尼遜(Lord Tennyson)與艾略特當中惟一的巨人。幸好他遺留下的空白馬上就被艾略特的作品所填滿。然而,我們可以說「葉慈時代」早在他死前就結束了,被艾略特的詩集《普魯佛拉克及其他》(Prufrock, and Other Observations, 1917)所結束。雖然一九一七年以後葉慈還繼續創作,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了,那是艾略特以一卷新詩創造出來的新時代。平心而論,艾略特開關的新領域既不迷人也不美麗,可是那影響力之大在二十世紀文學史上卻無出其右者。文學史本來就是由許多改造和革命架構起來的,長江後浪推前浪,繼續不斷,惟革命才能促進新生,正如亞歷山大.蒲伯所說: 我們以為自己比老子們聰明成熟, 後代的小子們無疑也看我們如此。 We think our fathers fools, so wise we grow; Our wiser sons, no doubt will think us so. 二 一八八八年九月,艾略特生於美國密士士比河岸的聖路易城(密蘇里州)。他的先祖卻來自新英格蘭:他血液裏流的全是清教徒的精神。奇怪的是當一九二七年的時候,這個清教徒的後代卻公開宣佈:「在政治上是一個保皇黨;在宗教上信仰英國國教!」一九〇六年他在哈佛讀書。一九〇一年及一九〇二年間他則在巴黎研究哲學和法國文學,及年底他返回美國,在○三年的時間鑽研邏輯,形上學,心理學和Sanskrit。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他則在柏林,而後又到牛津讀希臘哲學。到他二十九歲的時候,他的第一本詩集問世了,就是震驚世界的《普魯佛拉克及其他》。而集中最著名的詩〈普魯佛拉克戀歌〉卻是在一九一一年寫的,那時他還在哈佛做學生。 J·艾莎克說:「一九一一年就能寫出那種好詩,直到今天還有點不可思議,那簡直就是一個奇蹟!」 在艾略特這本詩集裏,他除了揭開現代人性格上的懦弱和虛偽外,重要的是整本詩集所展示的完整現代性,其氣氛的聯貫,無意識邏輯性的發現,以及個人自卑感的描繪,都是空前的。質言之,影響他最深的是法國詩人的精銳作品,尤其是波特萊爾(Baudelaire),凡爾崙(Verlaine),拉福克(Laforgue)和柯比埃(Corbière)幾人在詩中的創舉「是不容忽視的」,艾略特自己這樣說。是的,這本集子中所表現的許多特質,音樂效果,節奏,甚至「情緒」(Mood)都大部份來自拉福克,而且,這集子中大部份好詩都是在巴黎寫的。 在英國詩史上,一九一四是相當重要的一個紀元,因為這一年艾略特和龐德兩位當代巨匠相遇於英倫。這個年代的重要由下列數端可以看出來。由於龐德的推介,艾略特才會把他的名詩〈普魯佛拉克戀歌〉寄到芝加哥《詩誌》去發表,也由於他們兩人的見面和通信,艾略特才開始注意到當時美國如火如荼的所謂「意象主義運動」(Imagist Movement)。有些批評家已經指出來了,艾略特一九一五年在牛津寫的〈晨窗〉(“Morning at the Window”)是頗受意象主義運動的影響的。由於主編《自我》(Egoist)雜誌,艾略特與龐德一時過從甚密,而他們對法國詩及伊莉莎白時代文學的共同偏愛更使他們變成「同志」!所以後來艾略特就把他的代表作品〈荒原〉(“The Waste Land”)題獻給他,稱他為「更完美的藝術家」(Il miglior fabbro)。 一九一五年左右艾略特在他所謂「不真實的都市」倫敦城裏當小學校長,也做過銀行員。這些因素我們都可以從他的第一本詩集裏看出來。一直到一九二五年他才出版了《一九〇九—二五年詩選》(Poems 1909-25),其中包括了《荒原》和〈空洞的人〉(“The Hollow Men”)。這本詩集的出版結束了他個人文學生涯的「初期」。 …… 大體而言,艾略特早期作品全是與「現代心靈」的問題有關的,那裏頭包涵的問題錯綜複雜,我們如果要徹底瞭解,就必須先觀察他寫作時候的「智識環境」(Intellectual Milieu)——各種影響因素,以及他當時文學界的許多既成型式。雖然艾略特本人曾為文否認過,客觀地說,以下幾項因素是不容置疑的。 (1)維多利亞文學的腐敗(Victorian Corruption):勃朗寧(R. Browning)和丁尼生死於艾略特的童年時代,但艾略特開始對文藝有些狂熱的時候,史雲朋(Swinburne)和哈代(Hardy)還在不停地筆耕。雖然丁尼生早在一八九二年就死了,他的精神和他所維繫的「維多利亞主義」(Victorianism)卻游絲不斷,一直存在著。我稱它為一種「腐敗」,因為那種精神多的是「死氣沉沉」和「虛偽」的素質。他們諱言時代的醜惡面,使得他們無法創造偉大的作品。 …… (2)戰爭詩人和他們的痛楚(War poets and their frustration):根據文學的描寫來看,二十世紀人類最大的悲劇就是那所謂「大戰爭」的第一次世界大戰。 …… 在艾略特歷史性的出現以前,當時的文學史只有葉慈一人在維持。換句話說,那批戰爭詩人只能用他們衝動的筆觸寫出一點之體驗吧了,和葉慈及艾略特比較起來,他們只做到「鏡子」的反映,而沒有「啟示」。我認為他們不能產生新啟示的原因乃是因為他們沒有革新的勇氣。 (3)美國傳統(American Tradition):我們論及艾略特的文學背景時,絕對不能忽略美國傳統,因為他到底是在美國出生,長大,受教育的西方人。所謂「美國傳統」雖然不及其他民族的傳統強烈,卻是第一個闖進這個大詩人心靈中的民族傳統,不容忽視。 …… (4)意象主義和艾茨拉・麗德(Imagism and Ezra Pound):龐德和F·S·富林特(Flint)曾在一九一三年三月號的《詩誌》上寫下他們意象主義的原則。他們說那不是什麼革命的學派,他們信仰莎孚(Sappho),卡都拉斯(Catullus)和維龍(Villon)以降最完美的傳統。他們有三個「法則」:人不管主觀或客觀,必須直接處理事務。但不用任何無助於表現的文字。但關於韵律的問題:只求音樂性字句的效果,而不是腳韵的效果。這些原則後來被奥汀同(R.Aldington)和羅威爾(A. Lowell)所擴大。 …… 艾略特的〈晨窗〉一直被認為是世界第三首最好的「意象詩」。按第一首是雪萊的〈損月〉(The Waning Moon),第二首是奥汀同的〈黃昏〉(Evening)。 以上諸點是艾略特開始他文學生涯時英美文壇的大略背景。對艾略特的塑成說來,除了這幾點,當然還有前面所說的法國詩的刺激。艾略特對法國詩興趣極大,而在所有法國象徵派詩人中,我認為以拉福格及波特萊爾對他的影響為最大。當時艾略特幾乎斷定法國詩的精神不是英詩復興的惟一希望。他不僅讀法詩,研究法詩,而且用法文寫詩。這也是他變成龐德密友的原因之一。事實上,龐德對法國詩的興趣並不在法國的象徵主義,而在那些普羅旺斯民歌(Provençal poetry),這點是應該澄清的。 象徵主義對艾略特影響至鉅,雖然象徵的手法歷來皆有,但在他的詩中卻有最可觀的發展。以〈荒原〉為例,其中便是許多「象徵」的展示。這些主要的還是法國詩人的影響,尤其是拉福格,其證據昭彰,不擬多贅,讀者如有興趣不妨參考J. Isaacs所著《現代詩的背景》(The Background of Modern Poetry),論列甚詳。 …… 三 現在我們來觀察國人所認識的「艾略特」。在這裏我特別要指出某些批評家的無知和過份崇拜所引起的誤解。據我所知,艾略特之被提起,是一九二六年「新月社」的詩人徐志摩把葉公超介紹給嘗試新詩的胡適,胡聽說葉是艾略特的讀者,曾加以揶揄,並說他自己最「反對用典」,言下對艾略特十分不滿。這次的聚會除了葉公超以外,裏頭的「俊彥」大概不會有人為艾略特不平的。及後若干年,趙蘿蕤女士譯了他的〈荒原〉,現已絕版。 一九六一年元月號的《創世紀詩刊》上發表了葉維廉的〈荒原〉新譯,可能是一九四八年艾略特獲諾貝爾獎金以後國內最正式的一個譯本,除了原詩,並有譯註。葉君的譯文除了少數誤譯及遺文以外,大致說來,尚稱忠實,在他前後論艾略特,譯艾略特的人並不算少,除了少數(如夏濟安,杜維明,郭大夏)以外,總是有些舛誤,令人為這一代大師不平。 …… 總之,對於大詩人如艾略特,歌頌和斥責都是沒有意義的,他的成就已經有了定評,劍橋版的英國文學史稱二十世紀為「艾略特特代」(The Age of T. S. Eliot),他的地位與喬叟,莎士比亞,蒲伯,華滋華斯等人相齊,我們要瞭解他,除了從他的詩和論文去深入研究,是沒有什麼捷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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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