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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09/20 06:07:03瀏覽21｜回應0｜推薦3 | |
| Excerpt：《楊牧全集27》（別卷V） 別卷共有8冊，本冊收錄內容： 書信(二) 這一本書信集收錄的是楊牧寫給多位詩人、作家、學者的書信，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楊牧全集27 別卷五 作者：楊牧 出版社：洪範書店 出版日期：2024/03 【Excerpt】 〈鄭樹森〉 一九九二・五・十 樹森： 頃閱聯副尊作五四專文，談文學研究，至為感佩，蓋體大思精，條理分明，見解獨到，實非易事。讀尊文，亦不免有所感慨，光陰似箭，當年不可能變可能的文學研究路數，如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真有興趣也。 前又承寄《紐約評論》剪報，早已仔細讀畢，不知不覺竟產生一種對學生時代的「鄉愁」，終於寫了一首詩，題目就叫〈懷念柏克萊〉（Aorist 1976），已寄楊澤發表。Aorist 是希臘文一種動詞，稱不定過去式，彷彿結束了的動作，也可能仍在進行，重複於過去。順祝 時祺 牧之 一九九二·五·十 〈郭松棻〉 一九八六・二・二 松棻： 前天收到長信，細想你那一番話，覺得這是我近年來得到的最大的鼓舞，心裏覺得溫暖快樂。 我在工作的，旁人其實不能完全理會，原因無他，只是由於我所能以文筆表達的，似乎並不是我所真正想表達的全部，只是其中一小部份而已。這是「輪扁」的寓言，但我沒有玄虛的哲學，我只是覺得——常常，不是永遠——覺得力有不逮。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懶惰的人，也不是太平庸膚淺的人，惟其如此，才會時常覺得力有不逮，甚至產生焦慮，不知道如何提升突破。我對自己的要求相當多，可是我自己所能付出的卻如此有限。 你提到文學和「通俗」文學。我讀你的小說，知道你想作的是文學，而且我知道如果你甘心就下的話，你並不是不會搞「通俗」，只是不願意罷了。我從二十五歲開始，自覺地拒斥任何流行通俗的誘惑——二十五以前茫然只有熱情，沒有方法——不斷選擇異於凡常的格調和風貌，有時甚至必須犧牲自己汲汲努力尋來的「奧秘」，只是因為我反對被外界的采聲所拘囿，正如我也厭惡外界對我的辱罵。基本上，我驕傲得不得了，我不喜歡別人的采聲和辱罵，我隨時都嘗試著在逃避讀者。 我明白你也一樣，基本上驕傲得不得了。你的文體風格就是一種驕傲的文體風格。你要讀者來追求你，可是又絕對不讓他們追到。 文學應當就是這樣的，永遠在領先。我無法想像一個人如何可以和讀者「打成一片」。 你的鼓勵和安慰使我非常感動。我希望你對我的預言會完成― 努力去做，說不定有生之年可以為臺灣人完成一個有價值的大詩人，證明一點甚麼，為三百年家國扭打出（wrestle）一個文學的，詩的據點。如今四十五歲，無時不在思考這些。我希望這輩子不會白活，尤其因為我除了這件事以外，別的甚麼都不會，什麼都沒做過，若是這個努力到最後落空，那「遺恨」可就大了。 你教我不必和同輩友儕競賽，應該和時間競賽。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直指著我的野心說話，使我不得不感動。我曾經對林文月說：「我不和同時代的人比，我只和古人比。」她笑起來問：「你比陶淵明如何？」我說：「不同，沒法子比。」我記得我對她說：「若是杜牧之類的，我已超過他們。」林文月大驚失色。這已經不只驕傲了，已經「狂」了。辛棄疾所謂「恨古人不見吾狂」，正是這個。這三年來我心目中真正的「假想敵」是蘇東坡。東坡活了六十六歲。我還有二十一年去趕。如果我能比他多活幾年，趕過他何嘗一定不可能呢？努力吧！ 你有沒有「假想敵」？ 靖獻上 一九八六・二・二 我知道你過的是苦行僧的生活，認真在為你的理想工作。我雖然也少有娛樂，但實在不願虧待自己。我喜歡享受一些我掙得的好處，例如寬敞的環境，好酒，和愜意的字畫音樂。我認為太「苦」也不好，認為應該在工作之餘放鬆一點，甚至偶爾放縱一下。 又及 〈林燿德〉 一九八六・十二・廿八 燿德： 十一月間連來二函均悉。我覺得你才具一等，功力不凡，又深知努力奮鬥之為成功超群的惟一要訣，在這種情形之下，剩下的就是「立志」。古人之欲立志者多矣，今人以立志勉勵我們的也多矣，其中深奥，實毋庸我來說，因為我不是善於說大道理的人，而且可能是一個盡量不說大道理的人。羅青與你熟稔，他也很知道我的approach對人，有時你可以從他那裏瞭解我。然則所謂立志，我意專在提醒你，除了喜悅文學，創造文學，榮耀了個人的智慧和形象之外，這一切到底為了些甚麼？我們的努力是為了甚麼目的，甚麼理想？ 我相信你也想過這個。以你的聰明才智和決斷，凡有所篤定趕赴者，一定不乏確然的理由。文學是為了A，為了B，或者是為了A與B，這些我相信你都思索過。 所謂立志，真必須從最大處著眼。我們縱使不奢言起衰救溺，但總是必須向那高處看。文學是柔弱的——假如創作者無那起衰救溺的念頭——趕不上今天社會上大半輕易可企及的行業技術；然而文學若存在於吾人完滿堅定的大理念中，有所使命，便不柔弱了。這些話說來近乎玄言，不是我的 style，僅供你參考而已。 順祝 新年平安 楊牧 一九八六・十二・二八 〈楊澤〉 一九九五·一·十 楊澤： 寄你一首詩看看＊。 一九一〇年衰朽的托爾斯泰自家中出走，糊里糊塗流浪到一個小鎮 Astapovo，並且孤獨地死在那裏。Sonya 是他數十年結婚老妻之名（俄文裏最美的名字似乎就是Sonya），兩個人一生糾纏不清。我設想托爾斯泰閉目之前想的就是這些。 若能在人間發表，希望上下多留些位置，不要把我辛苦經營的長句子折斷。 牧之 一九九五·一·十 步榮說你答應為洪範編一本魯迅的散文選。此誠極有意義的好事——即使不是將孺子牛 Taiwanized，至少也應把他放在我們的新框框裏較量一下。 又及 ＊〈孤寂，一九一〇〉 [讀者自行補充] 〈孤寂・一九一〇〉 （Leo Tolstoy） 是甚麼樣一種灼熱的意志在寒夜裏 反覆點燃著我衰朽的瞳人，而終於 就在火車長鳴而逝那一刻當我彷徨站在 蒸汽和水霧快速散去的鐵道上方 歎息吧絲昂雅，啊絲昂雅我的情人 我的愛已經熄滅，斷絕 以及我的恨 我已經失去設想音容與神智的 堅毅之力，設想你開始老去以後 那淺淺髮色底下優游的關注和冷淡，自在 而平滑的前額甚麼都不顯示，然而 即使此刻當我已幾乎 失落自你溫存的笑與責備 自你習慣的慍怒和畏懼 惟獨在你的日記裏 我冗雜地存在，活著—— 我依舊可以為昔日的一杯茶 感動，低迴不已，當黃昏的天色沉沉 向我枯坐的窗滲透，包圍 我記得如何悲哀地從一些哲學理念中 悠悠醒轉，手撫著胸口 紙張散了一地 然而別的我都不太記得了，或許 大草原上搖曳發光的黃花像星星點綴 在小站屋簷一角，我們曾經遭遇的 無限蔓延的黃花在路過的草原原上 發光——在簷角照著現在這裏 而且我惦念一些類似的名字 一些聲調，筆劃，痕跡 完全的孤寂 （一九九四·八） 〈石計生〉 一九九八・六・廿六 計生吾兄： 不久前你寄來的詩稿一大卷，已經收到，並大部份拜閱了，心中極有感觸，非常佩服。此中因學校事忙，未能迅速寫信給你申謝，抱歉何似。 大作獨創性強，思路與風格甚有與眾不同者，讀來令人心神朗暢泰然久之，有時更為其中的某種憂鬱而興懷舊之感，實亦平生少有之絕佳經驗。來函謂詩集將出版，想已有所安排，才會想到由我動手寫序。我雖久不為此道，但或許偶爾為之，也無傷大雅。若出版有期，請示知，雖目前雜務甚多，暑間落筆，或非全無可能也。順祝 時祺 楊牧 一九九八・六・二六 附錄： 一九八四年一月十四日午後細雨中，時間在一點半左右，兀立文學院門口看冬天的棕櫚，有學生來，揹了一個大包包，問我是否王靖獻教授，據實答之；學生從包包裏撿出此集相贈，並強調曰，這是我自己出的詩集。狀極誠攀，令人回憶二十年前的王靖獻。我謝過後問他是否外文系學生，答曰經濟系；又問他姓名，他指著封面上的石印說道「石計生」。相顧微笑，無以為繼，石君乃從容於雨中離去。夜讀詩集，驚其才具，惟萍水相逢，無從說起，姑援筆記我喜悅於蕉雨燈前。 楊牧 一九八四·一·十四 台大基隆路宿舍 ＊此文寫在石計生自印第一本詩集《飄飄何所似》封面背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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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