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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I. P 雷驤先生 Excerpt:雷驤的《青春》
2024/05/31 05:21:49瀏覽154|回應0|推薦5
Excerpt雷驤的《青春》

這一本《青春》應該是雷驤的第一部文學作品,雖然他在一九六七年就已經開始在《文學季刊》發表小說。

從這本散文集已經約略可以感受到雷氏文字風格的趣味性,以下挑選兩篇文章摘要分享。


書名:青春
作者:雷驤
出版社:圓神
出版日期:1985/11

Excerpt
〈凍死米羅〉

我和我的妻子一致認爲米羅是凍死的。
沉默的友人有一天忽然問我:「你喜歡米羅嗎?」
這原是極普通的問題,如同「喜不喜歡猪腳凍?」 但是對畫家米羅的喜歡與否,還意味着心靈品味之試探吧?譬如向女士開口說:「妳喜歡布拉姆斯嗎?」她的回答幾乎就能決定是否要開始一件情事……。想起來,它畢竟與單純的食物口味是問題,並不一樣。
那個尙.米羅,就是用圈又以及一些像腎臟一類的色塊和線劃,構成畫面的西班牙人,他總是標作:女人、星空等等的題名。
對於友人的問題,我想了一會兒說:「米羅和我最少有一個相通之處,就是我們擁有同一種牌子的電暖器。」這樣突兀的回答,使當場所有的人驚詫,是可以預想的,除了我的妻子之外。
去年天氣將要冷起來的時候,我們選購了一個電暖器。規格說明之外,店員還講了它許多優越的效能:不會因為發熱而造成空氣過份的乾燥;耗電極少;方便自如的移動位置等等。當然最吸引我們的,還是它曲線漂亮的管狀,壓成一種黃金比例的立體方形,大面積的灰與黑色的配置,是典範性的義大利工業設計。
「你看!一式一樣咧!」妻子偶然從一册攝影書上看到米羅的工作室裏,也擺了那樣的一個電暖器。那是米羅坐落在卡拉梅爾山崖的大畫室,十幾張巨幅油畫倚靠四壁;幾幅中型的畫布分別架在畫架上,還有小幅油畫則散置地面,充滿奇異符號的圖面,各自發出抒情的密語。並且,沒有一幅是完成的——主人在同一個時期內一齊畫着它們。
書上的圖照,以略高的角度拍出,那個引起我們關心的電暖器淸晰的呈顯它的位置,並未淹沒在不可避免的畫室的凌亂中。距離不遠的地方,米羅先生抱胸而坐,出名的、紅通通如嬰兒般的雙頰,像似哪家暖爐公司的活廣告那樣,露出愉悅的表情。
「你看!一式一樣的咧!」妻子重複一樣的語句,滿意了自己購物的選擇。
不久,我們終於有機會領略這臺電暖器了。十一月以後山上的氣溫顯着下降。陰霾的風景,襯出廊下來回蹀踱的黑犬。毛皮已失去平時烏油油的光澤,犬之不安的行止,彷彿描述那逐漸向牠侵圍過來的寒瑟。我們遂高興底搬出電暖器,那表示通電的小小橙色燈亮起之後,我們安心的等待春天的復臨。
然而一刻鐘過去了,室溫一無改變。我們回憶售貨員的談話:
……因爲它先將內藏的重油加熱,然後才慢慢由管道散放出來,所以那是溫和的。即使直接觸摸的話,也不會燙傷的。」
果然,我把手平貼在管子上,也只覺得「溫和」而已。
……但是室溫確確實實回升的。最初,老闆在做總代理以前,自家買了一臺用着。他的經驗是:在室內的人並不明顯感覺溫暖,而從外邊進來的客人,會大聲的讚嘆:『房間裏多麼溫暖呀。』……總之,絕不是那種覺察得到的、表面化的熱,這就是它的特殊風格,使用者一定會發現到的。」
幾個小時過去了,體感溫度依舊。爲了等候那個「從外邊忽然走進來的客人」,好問他正確的感覺,我不知不覺的和那隻廊下的黑犬一樣,在室內對應的踝踱起來。
最後我們放棄了那部電暖器。不過妻子和我終難釋懷;曾經在米羅那樣大的畫室裏發揮熱力的漂亮產品,何以在臺灣竟至於無用。我們找出那册書的畫頁,放大鏡循着那個電暖器延伸的電源線一路查過去,赫然發現盡端的挿頭早被拔掉,靜悄悄的擱在地板上了。
現在我們才恍悟,大師米羅只是比我們較早明白真相而已。看他抱胸的坐姿,原來只爲了把雙手藏在肢窩下取暖罷了,而他酡紅的臉,可以確定是皮膚被凍壞,而且由於生氣的緣故鼓脹着。白髮小老人圓圓的眼睛,確實流露委屈,強忍住了寒冷,在那沒有生火的豪華畫室工作。
春天還沒有完全到來的時候,此間的報紙上就刊出大師尙,米羅在馬羅卡的帕耳馬去世的消息。妻和我相顧半晌之後,幾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他是凍死的!」


〈歌手之死〉

歌手陳達的最後一趟旅行,是從臺東返回故鄉恆春。當他踉蹌横過楓港道路的時候,被客車碰撞倒地死亡。
半月後,我們在公所職員的陪同下。啟開了歌手的故居。矮屋門前的一灘積水中,倒映出故主的草帽、木杖和躺椅。牆上有一個揹袋,上面印着「快樂旅人」的英文字樣。日曆停在他事故的前一天。桌上有一付叫做「啃友」的小發明,是爲嚼檳榔的人吐汁所設計,類似某種套在嘴上的小袋子。老歌手最後二十年的吟唱,牙齒爲檳榔液所蝕,至於字詞含糊,成為無法改善的缺點。不過他自始未會嚐試過「哨友」這東西,它仍封装完好的擱在那兒。
鄰居婦人光亮的臉,從幽暗如穴的門首閃現。她說:「阿達伯是和我的父親相偕去臺東的,只是他再也沒有回來了……。去世的前幾天,我從窗口看見一堆孩子圍着他,爭着向他討零錢,他笑瞇瞇的說;叫『阿公』才給囉……。眞奇怪,阿達伯原是孤癖成性的,附近孩子都不敢接近的老人……。」
歌手的墓園在俯瞰海峽的山頭上,是恆春公墓的一角。由鎭公所主事修繕起來的,它的用費大抵超過主人生前所寄居的矮屋,而那俗麗的様式,顯出與主人生性,不甚相合的樣子。
鎭長向我們說,在治喪的時候,忽然從臺北來了一個人,自稱是死者的嫡子。說是自小由姑媽撫養長大的,現在才被告以眞相。不爲什麼而來,只希望供奉亡父的神主北上。
「雖然大家都知道陳達老先生一輩子孑然一身,並沒有結過婚,不過來人的顏臉和神情之逼肖,是令人無法不相信的。」鎭長說。
這樣一位留下許多頌咏愛情之歌的老人,他的年輕時代,有過難以途願的愛情,毋寧是當然。
唯一與歌手形象相關的遺物,是那把未會身殉的月琴了。爲了尋訪它,我們輾轉了好幾里路,來到一名遠房親戚的居處。
「不行的。男人關照過我,不能隨便拿出來給人看的。」婦人一壁慢斯條理的摘着她的龍鬚菜,斷然回絕了我們的要求。「因為男人不在家,我自然不便作主。」
被視爲怪人的老歌手,生前在戚友之間乏人理會。現在忽然對他身後的物件如珍寶般的保護起來,大概因爲新聞人員頻乃的採訪,使他們警覺其價値。
最後,還是隨行的職員說了話:「要是不肯的話, 明天會同鎭長來把月琴收回」。那遠房親戚女人,才很不情願的讓我們攝錄在電視畫面上。
中午,恆春街上餐飲店裏的女侍,探知我們此行的目的以後,露出不然的表情說:
「啊,要是陳達也算是名歌手的話,那麼整個恆春地方的老人,全都是名歌手啦……。」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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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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