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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03/27 05:00:59瀏覽559｜回應0｜推薦6 | |
| Excerpt：思果的《黎明的露水》 續讀思果的《黎明的露水》。 個人挑選了〈碰巧譯拉丁文〉來分享，而這一篇文章談的思果「最得意的一刻」。 其實我們應該看到的是思果在這個碰巧的背後有多少的努力？這樣的碰巧才足以讓他感到得意吧？倘若是毫無努力可言的碰巧，那就不值一哂了啊。 書名：黎明的露水 作者：思果 出版社：大地 出版日期：1977/07 【Excerpt】 〈碰巧譯拉丁文〉 我想每個人都有最得意的一刻；就連那最卑微的、一生沒有出過鋒頭的人也有。 一個每天都要「吃生活」的可憐蟲僕人，有一天竟然免了挨主人的罵，想必是他最得意的一刻了。 如果有人問我，我當然也有幾刻是最得意的。不過我若是說出來，一定要叫人竊笑。只有最近的一次，值得一提。這所謂值得，僅僅是我自己覺得如此而已，和事件本身的價値無關，因爲根本毫不稀奇也。 且說有一天，我讀了英國威廉‧庫勃（William Cowper）的一首「哀可憐的非洲人」，心裏很感動，也喜歡這首詩。以前我和英國詩人白倫敦君（Edmund Blunden）談起庫勃，他竭力說，「庫勃可以看看。」第二次提起，他又說，「庫勃極可以看看。」不過他補充了一句，「你得有點兒耐性。」我這次想不到這首詩這樣容易懂。 過了些時，我打算把它譯出來。近來爲了好友詩人黄國彬的綠故，譯了些詩，這首也是爲他譯的。原詩用的是庫勃那個時代的英雄偶句，每句五音步，抑揚格，每兩行一韻。中文也採用整齊的形式，所不同的是我每行用十二個字，無所謂抑揚。也經之營之，費了不少的力量，才把它弄得能念。 可是問題來了。原詩頭上有兩句拉丁文的字樣，我想大概是詩。庫勃沒有注明是誰寫的。我當然知道是羅馬的詩人，不過是那一個呢？我不認識拉丁文。若在香港，可以請敎天主敎的神父，但是此刻，沒有人找，此地的神父我和他們不熟。看來勢必要寫信去香港或臺灣請我認識的神父解答了。可是這一往返要很久，而且為這點小事，人家不嫌煩嗎？ 那兩句拉丁文是： Video meliora proboque, Deteriora sequor.…… 我本來希望猜測一下，查一查對拉丁文成語有解釋的英文字典，看看能否找到，結果只查到 video 的意思是「我看見」，別的全找不到。meliora 當然可以斷定是「較好」，因爲英文裏有 meliorate 這個字。deteriora 也可以斷定是「變壞」。但是憑這一點點，還是串不成句子，不能明白它的意思。其實個個字全都認識，只有一個字不明白，也沒有辦法讀出意思來。 沒有出息的想法是。不理這兩句引文，僅僅譯詩。編者不會來問，如果問起，就說自己不懂拉丁文，並不用難爲情。 可是我怎麼知道沒有人讀過這首詩，知道前面有引文；不但知道，而且懂得，還知道是誰的作品。這一來那位先生就覺得我沒有盡職，也不老實了。 我早就說過，做翻譯工作很難，要懂很多東西。英國在庫勃那個時代（一直到二次大戰前），學生是要學拉丁文的，像我這種不懂拉丁文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讀英國的文學作品。他們引拉丁詩文，從不加注（我現在引古書有時都加注，希望博學的讀者原諒。可能有些年輕的朋友讀起來會有困難，我不得不顧到他們）。這次就碰到釘子了。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牛津引文字典」（The Oxford Dictionary of Quotations）後面有拉丁文索引。庫勃引的，可能是拉丁詩名句，也可能那個索引裏有。不妨一試。 我先查 video 沒有。很失望。但是過了一會，不死心，再查 deteriora，居然看到了 Deteriora sequor，這一喜非同小可，打開551b，看到Ovid（奥維德）名下有這兩句，英譯是： I see and approve better things, but follow worse. 好了，我懂了。這一來，不但可以譯成中文，還可以把作者的名字補出來。英文不補是對的，因爲誰不知道這是奥維德的句子呢？中文裏不補卻不行。 照原文，當然該譯成：「我看到，也嘉許較善的事（行爲），但是我依了較惡的。」這不像詩，而且我一向覺得中國人不大用比較級的形容詞。幾經思索，大膽改寫成：「我能辨善，且嘉許，可是我從惡。」原文用字不多，中文當然該求簡。 我不敢希望別人都贊成我的譯法，不過這兩句拉丁文的意思我總查出來了。（編者按：思果先生所譯「哀可憐的非洲人」這首詩，刊於二月四日「華副」。〕 這一刻，我十分得意。這種事本不值一述，不過蔡文甫宗兄出了題目，我才動筆來寫的，也許讀者可以因此原諒我了。 我做翻譯，看譯稿，查起書來總是這樣「上窮碧落下黄泉」的。有時運氣好，也不知怎麼一來，居然七轉彎，八兜圈子，找到了；也有運氣不好的時候，徒勞無功。要論可以記的，實在不止一件，但是事過境遷，再也記不起來了。文字工作辛苦，也不很値得費心；胡亂寫稿、翻譯，同樣賺大錢。爲了一個小疑團，翻查許多書，不過是爲了心之所安罷了，那裏值得向人稱道呢？ 順便提一句，有時為了一句雙關語，千辛萬苦，居然找到中文的雙關譯文，快樂也不小。我以往也有過一些，為了不願意居功，也不去提了。這些都是我最得意的時刻吧。 這段經過是應「中華日報」副刊之邀而寫的，採入「最得意的一刻」輯內。本不足再為別人道，但也可見譯事的艱苦和滋味，所以收入這個集子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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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