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珠第二次來我家的時候，又成了某知名直銷的直銷員。

一個人可以想做保險就做保險，想做直銷就做直銷；還動輒借為數不少的錢給人還房子貸款和開店，還不還都無所謂，說明這個人不是中了樂透頭彩就是天生命好。

原來金寶珠堪稱暴發戶。她以前是農家子弟出身，從小種地、插秧等農事，她一樣也沒少過，當時就算不愁吃穿，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要靠天吃飯，日子頂多過得去；不管祖先留下的農地再廣，跟學校父母是公務員或商人的同學比起來，都彷彿矮了一截。

誰知道後來鹹魚翻身，原本的農地因都市計畫變更為住宅區，建商和他們家合作蓋起了大樓，她和兩個哥哥都分到了十幾戶，不管賣或租，這輩子她就算無所事事也無虞匱乏了。

可是看樣子她並不喜歡無所事事，在大賣場巧遇後沒隔幾天，她又來我家找我了。

她說有事順路經過，臨時起意過來看看我。她一進門仍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總疑心她可能早就看出某些端倪，也擔心她會想起遺落在我這裡的那條絲巾。幸好她什麼都沒提，甚至也沒問起我丈夫的下落。她把肩上背的大提袋放下，說是要跟我借一下廁所。反正有關廁所的秘密已完全毀屍滅跡，我倒是很坦然。

她很快就出來了，臉上掛著莫測高深的微笑，又莫名其妙說要看我的廚房。我滿腹狐疑，不知她葫蘆裡究竟賣什麼樣藥？我有點忐忒的陪著她到廚房看了幾眼，確定根本看不出也聞不出什麼。

她出來後，就直接打開她的手提袋，拿出一瓶很眼熟的東西，我立刻知道她賣的是什麼了。還是直銷，那是一瓶洗潔劑，以前我還在上班時，有同事就是做這家公司的直銷，多次跟我講述這個洗潔劑有多好時，我勉為其難買了一瓶。究竟好不好用，我已經毫無印象。

我想要是買一瓶洗潔劑就能送走金寶珠，倒也無所謂，可是就怕以後沒完沒了。她倒也沒說要我買，只說要做個實驗。

她拿出一塊錢和一個紙杯，在紙杯倒了水後，又滴了幾滴洗潔劑，然後像變魔術般，很慎重的把一塊錢丟進杯子裡，輕輕搖了幾下，用事先準備的鑷子把一塊錢夾出來。她臉上裝作很驚奇的表情，說：「你看，原本一塊錢很髒的，現毫不費力就洗的乾乾淨淨。」

我差點笑出來，記得當時我那個同事也做過同樣的表演，隔了這麼多年，這一招半式還真是源遠流長。看來我不買是不行了。

可是她不要我買，要送給我，說是先用用看，好用再說。她還送我兩條牙膏，說看見我浴室的牙膏快沒了，可以試用看看。她說：「我們的東西雖然比一般貴些，但效果都不錯，而且都是純天然製品，不會造成環境污染。」

她表情越發認真越發可笑也越讓人難以拒絕，她又說：「妳知道嗎？一般塑膠盒埋在土裡，一萬年都不會腐爛。但是我們的產品堅持環保理念，妳用完剩的空盒，埋在土裡可以像有機物自然腐壞，還可以養護土地。地球只有一個，我們要愛護地球。用我們的東西，不但質量好，又能對環保有所貢獻，何樂而不為？」

我很勉強的收下她送的洗潔劑和牙膏，心想這東西一定不是收下就算了。果然，她走時很誠懇的希望我能加入會員，跟她一起賣他們公司的產品。她說：「妳可以免費加入我們的會員，就算妳不賣都無所謂，自己買產品用還可以打八折。我們的產品不但質量好，又能對環保有所貢獻。」

她又強調：「何樂而不為？」還說他們鍋子也非常好用，明天她會把全套鍋子帶來，做幾道菜演練一番。

金寶珠走後，我整個人陷入沉思狀態，然後用她給的洗潔劑，把我所有找來的硬幣都洗的乾乾淨淨，而且還真的很認真考慮跟金寶珠一起做直銷。要不即使沒有迫切的經濟危機，日復一日也很教人心慌；我年紀老大不小，又沒有一技在身，目前除了做直銷，我還真想不出能幹什麼？

隔天金寶珠再來時，我很明顯就對她比較熱絡些，還為她泡了杯茶。暗夜也在，她很驚訝的看著金寶珠進門，又很好奇的盯著我竟然和金寶珠一搭一唱合作無間，用金寶珠帶來的全套鍋子炒菜和做起油飯。

金寶珠看來廚藝不佳，動作生澀不說，還顯得笨手笨腳，最後所有菜幾乎是我完成的。不知道是我好歹也做了好多年的煮飯婆，還是他們的鍋子真的好，這頓菜和飯都讓我們吃的津津有味。尤其是金寶珠泛著油光的臉充滿了感激和感動，當我說準備加入會員跟她一起做直銷時，她幾乎是熱淚盈眶了，揮金如土的說：「妳真好，我這套鍋子就送妳了。」

她還數落起我廚房裡大大小小的鍋，說都可以扔了，尤其那個最大近半人高的鍋子，她很疑惑的問：「這麼大的一個鍋是幹嘛用的，都可以煮一個人了。」我和暗夜沒說話，只是相互看了一眼，那些血肉橫飛的記憶猶深刻如昨，但感覺卻更像一場不真實的夢或電影，但聽到金寶珠這麼無意問起，我們仍舊有些不寒而慄。

有錢就是好，有錢又大方更好。我跟暗夜都很感慨，我連客氣話都省了，接受了那套據說要一萬多塊錢的鍋子；暗夜也很夠意思，她買了一瓶潤膚乳液。

我妹妹可氣壞了，她覺得金寶珠跟我糾纏不清已經是很糟的事，我竟還發神經跟她去做直銷。她氣呼呼的說：「直銷沒有妳以為的那麼好做，而且越下面的人越無利可圖，連累的也都是親朋好友。妳要是搞了一堆產品賣不出去，妳自己慢慢用吧！反正妳別找我，我是不會買的。」

我沒吭聲，但是「產品質量好，又對環保有貢獻，自己用也可以和朋友分享，何樂而不為？」這些話很自然的就浮現在我腦海，看來我不但受金寶珠影響，我入會後她帶我去聽的幾堂訓練課程，也對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效果。

不管怎麼樣，我的生活開始有了一個新的起點。我和金寶珠就這樣成了工作伙伴，前一天我們都會約好隔天在那裡碰面，通常是在她朋友開的咖啡館；每個禮拜還跟小組聚會一次，大夥相處總是熱切積極，互動之間像個大家庭似的，而且每次都有新人加入，我在那兒認識的朋友比我半輩子認識的都多。

暗夜也曾經在我的邀請下參加過一次我們的會員培訓。即使每個堪稱青年才俊的講師上課的內容都大同小異，但是每一次都能引起眾人熱烈的情感和激昂的鬥志；但是暗夜卻說很不自在，感覺格格不入，以後就不再去了。

不過她倒是成為我的基本客戶，經常熬夜寫作的她都會買些蛋白粉之類的保健品，偶而也會買買護唇膏、眼霜等保養品；就連我妹妹，雖說始終反對我做直銷，但也不再說些什麼，一來她現在工作太忙，根本沒功夫管我，二來金寶珠連著送她兩瓶蛋白粉，她感覺吃了以後，精神和睡眠都有改善，也不好意思要人再送，自己終於掏錢買了。就這麼一點突破，我跟金寶珠都很高興，覺得未來大有可為。

不只如此，我家裡所有的日常用品都陸續換上這家著名直銷的產品，比如沐浴用品、清潔用品等，我常常在用這些東西時像唸歌謠般在嘴裡叨叨不休：「雖然價格比一般貴，但用量省，一瓶可抵兩瓶用。而且無污染，有環保概念…….」暗夜都說我走火入魔了，她不反對我做直銷，但她覺得我們那一群人對直銷的狂熱很不可思議，就好像我也很不理解她之前為什麼莫名其妙著迷死亡。

我對金寶珠當然還有些疑慮和偏見，畢竟即使丈夫死了，要和他的情婦惺惺相惜，一般來說也絕無可能。不過既然是工作夥伴，相處久了還是會激發出一些情感上的火花，何況她有錢又大方，出門都是她買單；生活上也因為有了個目標，顯得忙碌而充實，套一句我們這夥人常用來打動別人和說服自己的一句話：「何樂而不為呢？」

其實幾個月下來，我們都入不敷出，自己買來用和送給客戶的試用品，還遠遠超過我們賺取的利潤，金寶珠可以不在乎，她就為圖有個事做；我不行，雖說日子過得挺愜意的，心裡還是有些隱隱的不安。

我丈夫那些巨額定存要是名正言順歸我就好了，可是我妹妹說這事急不得，否則我丈夫失蹤這麼久下落不明，我可能會被懷疑是為錢謀害親夫的嫌疑犯。我越想要就越苦惱，越苦惱就越對未來憂心。

因為生活沒有保障，我倒也能狠下心拉下臉來做直銷，不只賣給周遭的親朋好友，也主動推銷給陌生人。當然，一般我們都遭冷面冷眼的多，這時我就覺得幸好有金寶珠，兩人相互打氣也相濡以沫，至少一起壯膽，慢慢的竟從一種極端不自信又害怕被打擊的個性中解放出來。

就這樣我跟金寶珠發展出一種複雜的姊妹情誼，一方面我們是同甘共苦的事業夥伴，一方面我丈夫仍陰魂不散的介於我們之間，雙方一面想探知對方的實際情況，一面也隱藏自己的真正感覺，但久了以後，在彼此這種不無較勁的表述中，相互還是看出一些端倪。

我們變成了真正的朋友，相較於和暗夜的朋友關係，甚至我妹妹，我和金寶珠似乎更平等合拍一些。

關於那些讓我們耿耿於懷的事，我們還是沒有說的很清楚，但唯一可以釋懷的是──這個男人已經不再左右影響我們的喜怒哀樂。

金寶珠不再在乎他的失蹤與否，我也幾乎要忘了他的樣子。如果他沒有在我們的生活完全掏空的話，也只剩下記憶中一個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