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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4/02 21:35:06瀏覽2103|回應1|推薦3 | |
十歲以前,我只知道,每一年的某一天,要穿上比新年都還要整齊的新衣服、新鞋子,一大早就要到學校的大禮堂,排好隊,規規矩矩的鞠躬,然後,就可以拿兩個「蔣爺爺」的壽桃當點心吃。
十歲那一年,我第一次知道,「蔣爺爺」原來該叫作「時代的舵手」、「歷史的偉人」,背好他的「遺囑」,可以拿到100塊的「獎學金」、在司令臺上唱好那一曲「民無能名」,搞不懂意思的「紀念歌」,就可以從校長的手中,接過一張獎狀。
也是在十歲的那一年,我也才知道,校長、老師都怕死了「蔣爺爺」,他們臉色惶急、氣急敗壞,用驚慌的口氣、天塌般的音調,手腳亂揮,非要把我打到地上,乖乖地跪下去。
我的父母,從小就不太打我,他們喜歡「講道理」,一講就是兩、三個小時,這實在是高招,乖乖坐在椅子上聽訓,對小男生而言,痛苦指數,比被狠狠抽幾鞭,還要難以忍受。
不過,要是看到我在外面玩彈珠、烤地瓜,跪在地上,膝蓋弄到黑巴巴,父母的巴掌不由分說就會打下來。
一生剛直的父親道理很簡單:「男孩膝下有黃金,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永遠都不該跪下去,矮人半截。」跪了別人,就該打。
可是,十歲的那一天,學校要我們一大早就要到縱貫公路邊去集合,因為「蔣爺爺」的「靈柩」要到桃園來,雖然不必到慈湖去,學校也要我們去「迎靈」、「遙祭」。
排好隊,校長口令一下,跪下!我愣住了,幹嘛要跪?校長和老師們更愣住了,怎麼有人敢不跪?
師長們狂奔到我面前,非要我跪不可。不知那天我吃錯什麼藥,卻特別彆扭。
我問校長:「爸爸說,男孩膝下有黃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蔣爺爺有比天地、父母更大嗎?」
當然更大、胡說八道、不知死活‧‧‧師長們驚慌的斥喝此起彼落,七手八腳的打我、壓制我,把我按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坦白講,直到三十多年後,我必需誠實地講,那時候,我一點討厭「蔣爺爺」的心思都沒有,腦袋中困惑的是,「蔣爺爺」有多大?怎麼平常疼我的師長們,會嚇到這樣子,和平常喜歡捏捏我的肉餅臉,稱讚我聰明,幫學校拿到好幾張獎狀的和藹親切,全都變了樣。
沒多久,一天傍晚,父親搬了一整箱的書,說他會給我們四兄弟一人一套,要我們一定要好好讀,將來不管讀書考試,還是到社會工作,都會很有用。
這套書,叫作【蔣總統秘錄】,中央日報出版的,好幾十本,兄弟們有沒看?不得而知,我到是字字精讀、一讀再讀,動力當然來自我的困惑:「蔣爺爺倒底有多大?」
父親說得也對,熟讀【蔣總統秘錄】還真對讀書考試有幫助,那套黨國語言,考「中國現代史」、「三民主義」、「國父思想」,還真管用。國中時,只要考到清末民初之後,我可以20分鐘以内答完題交券,保證還是滿分一百。
大學聯考,更靠「蔣爺爺」之助,「三民主義」考了八十九分(選擇題70滿分,申論題19分,據當時報紙報導,應是全國三民主義最高分);考預官,「國父思想」得到94分,不但順利當個涼涼的砲兵排長,旅輔導長看到我的資料,還講我是「根正苗藍」呢!
但是,我依然困惑,而且,困惑更大。
如果【蔣總統秘錄】說的都是真的,這麼英明的領袖,怎麼會被打到淪落到孤島稱王?
如果【蔣總統秘錄】詮釋都對的話,這麼睿智的統帥,怎麼會被那些書中所形容的「土八路」吃到死死的,老是中計、老是上當?
如果【蔣總統秘錄】描寫都是真的,這麼愛民的總統,怎麼會被中國大陸四億同胞所唾棄,群起反對,才一年多的光景,八百萬精銳之師,變成號稱六十萬殘部,轉進來台呢?
如果【蔣總統秘錄】所稱蔣介石「仁民愛物」是對的,那些老師為什麼這麼驚恐?
如果【蔣總統秘錄】所稱「國際尊崇」確實的話,為什麼美國杜魯門總統會公然大罵「蔣宋孔陳」四大家族,「一家都是賊」呢?
答案,當然是【蔣總統秘錄】是錯的,是宣傳品,是「神話」。
真相是什麼?等到我到台北讀高中的時候,我就特別喜愛讀當時是「禁書」的李宗仁回憶錄、顧維鈞回憶錄、魯迅等的「三○年代」小說、吳濁流、林雙不、黃春明等被教官宣布是「工農兵叛亂文學」,和中共「三合一敵人」唱和的「鄉土文學」。
我終於知道,那種威權的心理陰影是何等的幽黯、那種讓人深夜不敢啼的恐怖,權力者可以操弄扭曲到變成「光明」。
最後,讀到了「殷海光」與「自由中國」,我終於找到了心靈指針:民主!只有民主確立下,那種逼人下跪的惡靈,才能被阻斷。
我又讀到了卡爾‧巴柏、韋伯、杭廷頓‧‧‧才知道「民主的千秋大業」是何等需要呵護、濫權的惡靈,隨時可能復活,不管他是蔣介石、還是姓陳、姓李,或姓馬、或姓謝,甚至是姓黃‧‧‧都有可能想當威權者。
再讀到了雷蒙‧阿宏、哈伯瑪斯‧‧‧也啟發了我對當一個永遠的反對派之憧憬。
我真應該要感謝當年的那一跪,要不是有「蔣爺爺」製造的那種恐慌,怎會讓我三十多年以來,直到如今,能對民主與憲政等等發展,持續關注、閱讀和思索,更堅信「主權需在民,威權要轉型」的信念,才值得追求。
「蔣介石」逼我下跪那一幕,竟是我啟蒙的那一刻,令人不得不歎造化之巧妙!
《補注》
為什麼要寫下自己三十多年以來,常常暗夜夢中驚醒的陰暗記憶?那種隨口亂問,不該跪別人的單純,本來就沒有任何政治意識,卻是我一輩子惟一一次被老師打的記憶,永遠無法忘卻。
為什麼還要對已死三十二年的人,討論來討論去?
正是因為,「蔣介石」這個「符號」確實仍是台灣紛擾的重要一環。如果,沒有紛擾,怎麼可能引發這麼多人不同的情感和爭論!
看看留言吧,我不意外各自立場與激昂,這些年來,哪一次碰到蔣家不是如此?
但我還是要寫,因我的信念就是,要化解紛歧,要從歷史紛擾中走出來,程序更要正義,所以陳水扁亂搞中正廟,根本就不對。
還是那句話,蔣介石的歷史定位,並不能迴避,不能說人已死,一筆勾銷。他是統治者,台灣現今的一切,好的與壞的,都和他的統治時代有關。他的遺產,所造成的喜樂與悲劇,都仍然存在這塊土地上,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認知。 不需要去「鞭屍」,但是,完全忽略了那些陰黯面,對另一部分人也不公平,更殘忍! 「蔣介石」並不是指他這個人,它是一個時代總合的「象徵」。談「蔣介石」不是只在蔣介石這個人。就如同「扁珍之亂」也是指一個時代,所以,深藍的才會把這些年以來之自殺、貪腐‧‧‧算到陳水扁頭上。 陳水扁操弄蔣介石情結下的兩面對立延燒,現在,當然不是處理中正廟與蔣介石的功過之時機。但是,如果願意去理解每個人都可能對蔣介石有不同記憶,先聽聽對方故事,才可能對那些上廣場對立的人群,多一分理解和同情吧! 只有彼此間之同情與理解,我們才能更清楚知道,陳水扁利用這種情結與矛盾,從中想取利的惡行,才能更知道陳水扁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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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