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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黃創夏「不堪造就」
2008/04/02 21:31:03瀏覽2131|回應1|推薦7

只要我老婆被她的朋友拖去算命的話,她都會順便幫我算算。每一次看到我的命盤、流年後,她總是會有點兒憂鬱。

 

幾乎沒有例外,所有的「大師」都鐵口直斷,講「黃創夏」「才略兼具」「命定坎坷」,註定無法「融入主流」,只能在「非主流」人生道路上尋找「異軍突起」契機。

 

我總會安慰老婆,安啦!不需要「大師」來論斷,我在16歲時,就體會了這個宿命,甚至,還覺得這才是人生最快意的天恩。

 

26年前的台灣,威權體制下,還真和共產主義國家有點相似,剛剛完成十大建設,國家正要起飛。恰好,傳來了第一個上太空的華人叫王贛駿,台灣去的。又傳出了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是丁肇中,也是台灣教的,舉國上下同感榮耀,科學強國成了政府念念不忘的目標。

 

在搞工研院、規畫科學園區的同時,政府更想好好栽培一批「資優寶寶」,希望培養出未來台灣的「諾貝爾」預備隊。國家窮,並無法全面搞,就選定了當時惟一的「國立」高中:師大附中,進行了一項「自然科學實驗班」的計畫(共五年,三屆高中生,計二○○人)。

 

那時候,國家意志當然就是全民意志啊!「國家至上、民族至上」,我記得是高中聯考放榜後沒幾天,就接到「應考通知」,教育部挑了幾百個高中聯考「數理化成績優異」的考生,指定要去參加「智力測驗」與「數理競賽」,國家一聲令,哪還能想太多,當然乖乖報到,用心答題,然後,我就糊里糊塗成了當年四十隻「國家級白老鼠」的一員了。

 

這四十隻「國家級白老鼠」番號是「國立師大附中四八○班」。我就讀的是該計畫的最後一屆,第三屆。

 

為了「養好」這些白老鼠,政府可是撥了大筆專款,為我們特別編教材,挑附中最好的教師群教外,還由台大、師大教授直接指導,台大、師大的大學生當助教,在那個台灣依然貧窮的年代裡,建中、附中、北一女的學生,通常只能作「黑板實驗」(欠缺器材,老師在黑板上圖解)。「白老鼠」群可是所有的實驗都能做,所有的器材都摸得到,而且,還可以玩上好幾遍,電子顯微鏡可是玩都玩膩了。

 

不但如此,國家三不五時就專車安排我們去參訪,剛起步的工研院,親自摸摸當時根本沒幾個人知道是什麼的「積體電路」,還由計畫主持人奉我們這群小鬼為上賓,站了好幾小時作陪親自解說,作簡報(當時少不更事,記不得這位主持人是不是張忠謀?)裕隆、大同都跑過,連最神秘的調查局也見過,還看到可以複印鈔票的「彩色印表機」(當時一般人可是連影印機都沒聽過),更不用說去親自操作「超級電腦」(那時候,一臺電腦可是一棟大樓,雖然功能未必比得上後來的286)、到施振榮的小工廠玩玩「小教授」了。

 

但是,「白老鼠」群中,包含我,很多人都很不快樂,因為,歷史不必讀、地理隨便教、文學不重要‧‧‧好多老師上課時要我們趕快看物理、算數學、不要「浪費在不必要的花樣上」,老師們都不斷提醒著我們:「你們要好好用功,要為台灣得諾貝爾獎、替台灣造第一艘火箭」‧‧‧維特少年的小小肩膀上,正背負著要成為「青年典範」、「台灣之光」的重擔。

 

因為是「未來典範」,從小就要堅守「主流規範」,「白老鼠」們當然也要個個溫良恭儉讓,行要正、坐要端。參加社團,當然是「電腦社」,可不能搞「土風舞」和「橋藝社」。出去參訪更要有禮貌,不能問調查局長那種「既然可以複印鈔票,那麼調查局不就可以拚命印假鈔花,騙吃騙喝?」的「無禮問題」。或是在實驗時,不按照老師的步驟,就自己想點子,搞些新花樣和嘗試,更不能把寶貴的時間搞去看金庸武俠小說,或是和北么、中山女孩去聯誼了,這可就對不起納稅人的血汗錢了。

 

前兩屆「白老鼠」學長們基本上都有像「馬英九」一樣的特質,個個都是模範生,師長們都滿意得不得了。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開玩笑,我們這一班「白老鼠」狀況特別多,總愛找些花樣,測驗「主流典範」的紅線在哪裡?

 

終於嘗到代價了,高一下學期末,師長們開了個大會,一一檢視我們這四十隻「白老鼠」的「實驗成果」:學生嚴小毛「聰潁端正」、學生高大寶「溫厚認真」‧‧‧學生黃創夏「雖然數學成績列前矛,物理悟性高,但特立獨行」、「不堪造就」。

 

當時全班四十位同學,扣掉要轉攻醫科的十二位同學,只有六位同學被「主流」接納,共有二十二位同學被師長們唱名「不堪造就」。「實驗」顯然被認定是失敗了,這二十二隻「白老鼠」面臨著被「註銷」的惡運,「不守規矩」是共通的「罪名」‧‧‧

 

嬌小瘦弱的王導師救了我們,她一個人在會場上,泣訴著「孩子終究是孩子」,「大男孩不皮,也不像是男孩了」,辯稱我們也不是什麼真正為惡,就是好奇心多了點,就是想要多嘗試一些不一樣的事情、就是也想多看看人文書籍、就是想要和同齡的學生一樣生活‧‧‧

 

據說,王老師揮淚了幾小時,才三十出頭的她,站在空蕩蕩的大會議室,梨花帶淚,楚楚可憐,台上白髮蒼蒼的耆老、學究個個動容。終於我們這班「白老鼠」被「特赦」了,暫不「解散」,「留班查看」。

 

對我們許多「白老鼠」來說,這是青澀人生最大的屈辱了,既氣又悶,突然間,有人翻到了台大學長帶給我們看的孔恩之「科學革命之結構」,裡面談到了「典範」,也談到了「否證」‧‧‧

 

於是,我們開始用「反主流」、「找否證才是進步的動力」,為自己的屈辱找到了新的心靈出口,總是看不起那些「乖乖牌」,總是想要問自己:「有沒有不一樣的做法和選擇呢?」這「拒絕被造就」的態度,不知不覺竟成了我的行為慣性。

 

匆匆就26年了,我也已搞不清楚,這種「反主流」的渴望,是為了求真知、還是只是想「平反」那個年少時的屈辱感了‧‧‧‧

 

【補記】「懺悔錄」代序

 

遞出辭呈,離開《新新聞》,拋開了煩瑣的編務,也漸漸平復了當時那種「不得不到離開的抉擇時刻」的無奈和憤懣。漸漸平靜的心緒和優閒看書寫作的時光中,突然有一種,檢視自己,重新認識自己的渴望興起。

 

就寫寫系列的「懺悔錄」,整理自己的記憶,找出自己都已經忘掉為何會現在如此的線索,再次認識自己吧!

 

( 心情隨筆心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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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karl6406&aid=1748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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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tSpider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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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好
2009/05/30 14:20
想不到師大附中竟也有過這麼「黑暗的」一段。

當年我們做「實驗本」的白老鼠就有點怨言。

歡迎來批評指教,見見其他校友。

附中雜憶之二
http://blog.udn.com/NetSpider/2902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