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剛過中秋，原本就涼爽到不曾有夏天感覺的溫哥華，驟然間秋風瑟瑟，楓葉尖的那一丁點紅，正逐漸蔓延至整片樹梢。

距離溫哥華車程一個小時的蘭里鄉間，一匹白馬與黑馬正悠閒地踱步吃草，尾巴來回揮趕那惱人的蒼蠅，享受牠們人生最後一季秋陽。

剛從馬場退役的白馬Hi Fi和黑馬Norman，把一生精華歲月奉獻給那些嚮往騎乘奔馳的馬術學生，直到老病不能動了，才有機會享受真正作為一匹馬的尊嚴與樂趣。

Norman是我在馬術學校遇到的第一匹馬，近乎純黑的毛色和溫馴個性，成為學校裡面最受歡迎的明星。在過去那段戰戰兢兢摸索馬術的時間，牠給我無比的安全感和信心。如今因為腳傷及骨加上右眼失明，馬場主人決定送到鄉下過著露天野放的生活，等到冬天來臨，大雪和嚴寒讓牠無法繼續生存的時候就要人道滅絕。

像童話故事般夢幻的白馬Hi Fi，陪伴我去年冬天的密集訓練，讓我從一個只能Walk與Trot的初學者晉級到Canter。有時戶外馬場溫度低到攝氏零度以下，草地上殘留的積雪還來不及溶化，冷得發抖的我只有擁抱著Hi Fi溫暖的身體，就像擁著暖爐一樣幸福油然從心底升起。

可惜好景不常，這一黑一白的馬明星在春天相繼出現身體狀況，送到一名馬術教練的農場暫時寄養。Hi Fi永久性跛腳，雖不需處死但要尋找新主人十分困難，有誰願意養一匹不能騎的馬？

當我得知Norman活不過今年冬天，非常心痛不捨，氣憤馬場利用完這些馬之後不願承擔後續照顧責任，乾脆讓牠們一死了之。不過馬術教練的說法是：與其讓牠身體疼痛活著，不如處死比較人道。我疑惑不解反問教練：如果我的親人瞎眼又跛腿，難道應該處死才符合人道嗎？

心痛歸心痛，畢竟我只是一個靠卑微薪水過活的小人物，實在沒有能力承擔照顧責任，唯一能做的就是每隔一段時間，開車去探望暫住鄉間的Norman與Hi Fi，帶一些蘋果和胡蘿蔔給牠們加菜，為牠們清潔身體，刷刷毛、摸摸頭、說幾句悄悄話。

其實馬場的每一匹馬背後都有一個故事：有的馬曾經是馬術表演秀場的明星，摔斷腿後原本應被人道滅絕，卻奇蹟存活因此免費送給馬術學校；也有原來是吃好住好備受寵愛的私人馬，一旦主人長大或不再需要牠，就從天上墜落地下，賣到馬場過著每天工作超時、要適應不同的騎士、吃大鍋飯的生活。難怪馬場經理告訴我，流落到這裏的馬可以說是牠們「人生」的最後一站。

楓葉尖的一抹紅逐漸暈染大地，象徵著Norman的路就要走到盡頭。我心頭淌著血期盼著：冬天不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