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約翰尼斯堡機場向南非友人告別，接駁巴士載著我們向遠方停機坪開去。伴著天邊火紅的晚霞，這時候，天空突然緩緩飄下了細雪。下了車，孩子們興奮的伸出手去迎接漫天棉絮大小的雪花。

怎麼也沒想到，八月，南非的天空用瑞雪為我們送行。兩個星期的驚奇，為南非之行畫下句點，走出教科書的框框，大人小孩都在生活中體驗了一次自然的奧妙。

轟隆隆的引擎聲，像巨人的怒吼，飛機在一陣劇烈幌動後隨即騰空而起。好奇的從機艙裡的窗戶看出去，外頭的雲層似乎總是那麼安靜的靜止著，彷彿甚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和雲層底下非洲大陸的生氣蓬勃，形成孑然不同的強烈對比。

漫長的飛行讓人們陷入沉睡，機艙內漸漸趨於一片靜謐。臨近座位處不時傳來陣陣滋滋作響，忍不住回頭一探究竟，一對大陸夫妻拿出一大袋雞爪滷味忙著啃食，同時不忘對著經過的空服員招手「Beer! Beer!」。眼前的一幕，不禁讓我輕嘆。人生有許多大好時光，容我們恣意忘情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然而這對夫妻偏偏選擇在三萬英呎高空，將一個幾乎肩靠肩、背靠背，密閉的巨無霸飛行器幻想成了海明威筆下浮動的饗宴(Moving Feast)。人生過場，果然是驚奇連連，只是我內心直想大喊：

Why 雞爪? Why?

「Do you need anything?」印度籍的空姐經過我身旁，好意的問我一句。

「I am fine.  Just need a good sleep.」我用微笑謝謝她的體貼。

「Let me just turn it off.  Now you can have a good sleep.」空姐將閱讀燈熄滅，我放下手中的書，腦中惱人的吮指聲持續著，索性將耳機拿出戴上，跟著 Eason 的歌聲，忘記雞爪，忘記一切，帶我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混沌間，耳機傳來機長的廣播。「我們得到來自香港塔台的消息，目前香港位於颱風暴風半徑範圍...」機長決定改變航向，前往廣州白雲機場降落，等待進一步安排。機艙內燈光頓時大亮，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孩子紛紛醒來，不知道發生甚麼事，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們，我拍拍他們，他們安心的繼續睡去。

「這可不是你們說怎樣就怎麼樣，不能這麼樣就算了的。」方才的雞爪先生因為下一個行程被攪亂了，氣憤的指著機組人員鼻子。面對著巨大的問號，空姐們陪著笑臉，臉上卻盡是無奈。

「根據機場海關規定，如果你拿的是台灣的護照，或是英國護照的旅客請不要下飛機...」機上一直重複廣播著。大雨打在窗戶上，巨大的水珠不斷的滑落，停機坪擠滿了大大小小的飛機，接駁巴士來來回回載運急著到機場櫃檯辦理轉機的旅客。

那一扇艙門，似乎分隔出了兩個不同的世界，持有准予通行證件的旅人踏出機門，立刻拉起衣領低頭鑽進暴風雨中，下了飛機，每個人突然都變得行色匆匆。偌大的機艙內一下子突然空了出來，只剩下台灣和英國十幾名旅客。

「妳們應該不會知道我們甚麼時候可以再起飛吧？」我問方才那位甜美的印度籍空姐。

「飛機場晚一點會關閉，看這天氣，外頭還這麼多飛機，今天應該不可能了。」她微笑的向我搖搖頭。

「那我們要睡在飛機上了？」孩子一聽到我說，兩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我們可以換到前面的商務艙去嗎？妳知道，孩子們可以躺下來....」不等空姐回答，孩子們急忙往商務艙飛奔而去。我走到機艙門口遠望遠方燈火通明的機場大廈，想必此刻那兒正擠滿了憂心如焚的旅人，而這飛機在暴風雨中成了我們一家人溫暖的小窩。

我帶著兒子走到最前面，駕駛艙門半開著，正副駕駛坐在裡面聊天。跟我們熱情打過招呼後，機長一把將兒子抱起來坐在他腿上。儀錶板上密密麻麻的燈號，叫人眼花撩亂，儘管機長親切的為我解說導覽，怎奈那些專業的術語，聽著就像一陣陣的雷聲，一句也聽不懂。

回到座位，幾個台灣的旅客正聚在一起聊著他們在史瓦濟蘭的開拓經驗，胼手胝足勇闖異地的勇氣，實在令人佩服。兒子在一旁則是興奮的向媽媽炫耀剛剛和機長一起待在駕駛艙的神奇經歷，女兒向隔壁剛剛認識的南非年輕女孩展示著她在南非收集的許多紀念品。

南非女孩客氣的和我們聊著，她的男友下飛機跟著人潮剛剛到了機場大廈，馬上打手機告訴她，機場大廈裡頭秩序早已大亂，他正想辦法找接駁車載他回我們飛機這兒。不一會兒工夫，果真有接駁巴士載著幾位旅客回到機上，見到英國男孩現身，我們幾位台灣旅客響起一片鼓掌聲，直讓南非女孩羞紅了臉。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是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機緣，這樣的場合，也許一生當中遇不到一次，而我們一家全遇上了，更顯得格外有意思。

第二天，機組人員現身，並帶來航空公司補償每位旅客五百港幣，飛機即將起飛前往香港的好消息，機上再度響起一片掌聲。

「我也有五百塊嗎？」兒子揉著眼睛問我。「當然有啊。」看著他開心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

一波三折後，我們終於到了香港。在登機口前，我跟幾位空服員道謝，感謝她們一夜的辛苦，為大家張羅餐點和安排舒適的位置，由衷的感謝，那是她們應該得到的。

這一路上接連不斷的意外插曲，讓疲憊的旅程平添許多樂趣，我們決定在香港繼續製造驚奇。回台灣的飛機離起飛還有充裕的時間，媽咪給孩子一人五百元港幣，告訴他們可以在航站大廈自由運用，孩子們簡直樂不可支。跟他們約好時間在登機門口見面，兩個孩子迫不及待，一溜煙的馬上不見人影。

有些事其實不曾忘記，只是有時候想不起來，但是這樣一次意外之旅，那些驚鴻一瞥，過場的人們卻是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