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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埃及

大使館裏負責的工作人員到機場來接我們. 他叫做賈黑米. 三十歲不到的年紀. 長得有點像布拉撒. 布拉撒是十九世紀末期發現剛果的探險家. 我看過這個人的畫像. 挺直的鼻樑. 短短絡腮鬍. 加上出身優渥和一絲憂鬱氣質巧妙結合. 一臉的好奇. 好像腦子裡有些什麼獨特想法. 照我的看法. 這是一張非常羅曼蒂克的臉. 他不嫌麻煩的跟我們一一握手. 讓我感覺到他在這裡的生活應該相當苦悶. 以至於這麼樂於見到我們從飛機上走下來.

大使館的車子等著我們. 賈黑米用阿拉伯話吩咐司機送我們到旅館. 這應該是表示他懂得講阿拉伯語的一種方法. 這也是我來到此地的第一個疑問 : 他何時開始說阿拉伯話 ? 一年半前賈黑米來到開羅. 他的聘期是一任兩年. 就是說再六個月他就可以走人了. 在大使館裏. 他負責推廣法國文化的工作. 定期的組織相關活動. 邀請藝術家等等. «在開羅的知識份子. 大多能說法語. 雖然不是所有的人. 但是傳統上…»就在賈黑米高談闊論的時候. 我就說. 是什麼樣的力量. 讓一個跟我們同年紀的人離鄉背景來做這種工作. 我想. 如果是我. 我就做不下去. 我想. 我太依戀歐洲.

-         女孩子怎麼樣 ? 馬蛋直接問重點.

-         你想問什麼 ? 女孩子 ? 賈黑米笑一笑. 有些尷尬. 不曉得怎麼回答.

-         我也不知道… 我完全不懂情況… 比如… 比如是否一個西方男子可以 認 識 一個 埃 及 女 友 ?

-         太困難了這裡. 原則上. 女孩子不隨便跟人上床… 關於這一點. 伊斯蘭的規矩很嚴格. 在埃及總是有些… 呃. 我是想說. 現在不只婦人家戴頭巾. 感覺上. 越來越多的女孩子也戴.

-         不管這些. 那比方說你自己好了. 在這裡住了一年半. 你多少認識些當地的女孩子吧 ? 還是說你浪費了這一年半的時間呢 ?

-         我想是浪費掉了… 不過. 也可以這麼說. 事實上. 我對大使館裏工作的女孩子比較有興趣…

-         你是說法國人嗎 ?

-         嗯.

路上. 賈黑米給了我們一份行事曆. 向我們解釋每天的節目. 上面有這幾天的活動安排. 和我原來想的不一樣. 我們沒有太多自己的時間. 一連串的講座會議. 午餐晚餐排得滿滿. 還有些參觀也都已經排定.

-         明天早上. 如果你們想去的話. 我們已經預約好. 有個嚮導會帶你們參觀開羅博物館.

-         噢. 很好啊…

-         有一位葛迪先生也會一起去…

-         那個政治人物 ?

-         對. 他要在埃及停留幾天. 我想他正在寫一些關於亞力山大的東西…

從車窗看出去. 漸漸的. 我們看到開羅的輪廓了. 路的兩邊是一排排的棕梠樹. 很清楚的告訴我. 我們離開巴黎相當遠了. 有一陣子. 在電視的政論節目裡. 我常常看到這位葛迪先生. 他是民運聯盟裡的一個«要角».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 這個人象徵了所有讓我厭惡的政治品味 : 無知虛偽矯飾. 他在寫些什麼.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感覺. 多年以來. 所有的政治人物都會寫書. 借著出版品. 拐彎抹角的騙取信任. 希望找回那些日漸喪失的影響力. 或是說特權. 民主觀念裡. 最大的悲哀在於政治人物必須賣力表演. 譁眾取寵. 在電視政論節目裡或類似場合中. 試著讓多數人相信他的本土性. 親和力. 好像希望證明那些不投票給他的人都錯了… 現實就是這樣. 沒有辦法. 為了不要被完全遺忘. 只好讓人們相信說. 他們除了自己以外. 還對其他事情有興趣. 這時就會寫本小書出版. 愉快的為讀者在書上簽名. 不打領帶上電視節目打書. 一再強調並販賣自己的親和力. 是的. 政治人物身不由己. 吹噓自己過往歷史. 競相降價. 廉價出售. 其實早就已經是個失去票房的妓女了.

-         你去過亞歷山大圖書館嗎 ? 我問賈黑米.

-         有啊. 當然去過.

-         那. 可以說來聽聽看嗎 ?

-         美極了. 而且極具歷史價值. 可惜你們沒時間…

這時候. 已經來到開羅市中心了. 我有些印象. 那些蜿蜒的街道. 和我父母… 我用力的不要往這個方向去想. 市中心的交通情況. 繁忙緊張. 噪音和空氣污染相當嚴重. 我們連窗子都不敢放下來.

-         哇 ! 太美了. 馬蛋讚歎著.

-         這就是開羅 : 神奇美麗又難以忍受…

馬利歐旅館在尼羅河畔. 賈黑米住在另外一個區的公寓裡. 不過他很友善. 陪我們一起. 來到旅館的大廳裡. 然後他交給我們一人一個信封. 裡面是給我們的 特 支 費.

-         這是給你們的日常開銷…

看看… 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算起來大約每天有八十個歐元可用. 然後他去櫃檯付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管理費用什麼的. 又跟我們兩個約好了. 今晚在大廳裡老地方見. 一同晚餐.

-         這個賈黑米. 人真隨和. 馬蛋在電梯裡的時候跟我說.

-         我同意.

-         嗯… 我們先休息一下. 然後就出發... ?

-         好啊. 沒問題.

-         可以先去抽一筒水煙. 然後等賈黑米來找我們. 你覺得怎麼樣 ? 比如說. 可以去旅館裡的酒吧…

-         然後. 還可以看«沒有穿女服的女人».

-         就這個意思.

-         老實說. 當你想到一個點子. 你從來都不會忘記. 對不 ?

-         相反. 應該是這些點子不肯放過我. 他很認真的跟我說.

我們兩個房間在同一層樓面. 我先沖個涼. 包上大浴巾. 然後來到陽台上抽根煙. 打開落地窗. 整個城市的聲響立刻佔據了房間裡的各個角落. 地獄般的號哭聲. 引擎噪音. 不間斷的喇叭聲音. 全都混在一起. 遠方傳來一陣陣的. 提醒大家禱告的擴大機廣播. 正對著我的是開羅之塔. 是為了紀念一場對抗以色列的勝利而蓋的建築物…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我在七層樓高度的旅館陽台上良久. 欣賞著這個神奇東方城市. 我感到我«很好». 這個意思就是說. 我處於一種放鬆的狀態. 忘記以前的點點滴滴. 好像不怕重新再活一次的感覺.

不過. 這樣的遺忘又讓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 那是在布列塔尼的時候. 在一個改成臥房的閣樓上. 我經常長時間的呆在裡面讀讀書. 有一個小窗子. 可以看到遠方的地平線. 然後. 就像在這個旅館的陽台上一樣. 遺世獨立. 可是世間的紛擾也可以毫無阻礙的傳達給我. 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遠遠的地方. 可以看到大海 還有圓鼓的海岸. 像鬥牛場地的線條. 我喜歡那個完美的線條... 鬥牛士站在場地中央. 凝重鎮定. 像一個面對犧牲的祭司. 動作乾淨俐落. 用結束某個個體的生命的方式. 解放百萬個心靈. 包括我也在那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