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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25 21:51:15瀏覽94|回應0|推薦0 | |
一會,那支喪葬隊伍,經過家門前那條馬路。 我特地跑下樓到前門觀看,發現一台台的車,上面也沒人彈電子琴;大概是放帶子吧。 很好奇別人若採用我的做法,會呈現何種面貌;人家複製我的成就,我不像土足泥臉的那些同學自鳴得意、沾沾自喜地驕傲自負,忘了自己是誰,但我很想知道對方會否因此成為大明星,讓我也雨露均霑。 我好奇若在車上彈琴,會否因車子的震動顛簸而彈不好,或是誰有什麼辦法克服它,因而成為能人,讓我也蒙受榮耀;因為我乃始作俑者。 我與自己以外的人,好像形成一種某然的默契的環境,不知何由地。 奠儀現場的琴聲,有幾聲是只有旋律而無伴奏,有幾處聽來像自由拍,也有幾聲壓到鄰鍵而失聲,或貝斯、和弦不對,像彈錯那樣;總之,處理粗糙,技術不夠完善純熟。所以,不可能是放帶子,絕對是即興、現場彈。若放帶子,一定是唱片公司製作的帶子,不會是私人錄音再拿出來販售或擅自使用於公開正式場合的冒充正式用物的非有正式利益好處之物。私人錄音,可以彈錯,因為自己彈、自己錄、自己聽、或做其它用途;但正式錄音,只能彈對,不可彈錯,彈錯得重來,且還得經過潤飾、混音、處理,像專業的錄音那樣。 我在想:他們能在奠儀現場彈奏,為什麼不能在車上彈奏?琴身一定只能處絕對平穩之地嗎?為何不在車上放吸震壂呢?車速不快呀? 難道,現場彈是某一人,殯葬隊的是放帶子? 響徹天地的那聲音,令人不絕於耳三日,難以忘懷。 聽完隊伍的輓樂,我回到屋內,尷尬經過正在工作的家人們。 生平在關西第一次看見送莽隊伍,好像是入學前。 那時的我,常聽見鼓打管吹的隊伍經過家門前的這條馬路。有時人家說這是拜哪位神明,有時候是廟坪的神出來巡,有時又說這隊伍是送神,那隊伍是迎神。 跟神有關的隊伍,往往最高處一定是輕小而高舉的神像,或象徵神像的某件代表物。隊伍前方必有細竹與細枝細葉,旁有布幡;隊中有車慢行,上有成塔之罐頭祭品,或花環花束或素果;或簡單打擊樂手圍坐擊之;或有人隊步行,吹奏或持一些神用撐物,中或有人抬神轎而行,神像不大,轎似抬丼。 有人告訴我,那是觀音,那是三官大帝,那是王母娘娘,……。我只覺得好奇又挺煩的。 入學前的我,初次看到如此的隊伍,和撼動天地的鼓鐃管鈸聲音,理解都來不及,哪有閒工夫去記得神像長的樣子和名稱及意義? 我們一家小孩們站在家門前、水溝後面望得口呆目瞪,不知該用何種反應來面對這種事,只能眼巴巴死瞪地看著。 「為什麼神明…要這樣大聲走過去…拜拜呢?」我問。 「因為是敬神明呀。」姐姐舅媽們會說。 「神明……敬是什麼?」我又再問。 「就是尊敬神呀。我們把祂供在廟裡,固定去拜祂,求祂保佑我們呀。就像尊敬你一樣呀。」她們七嘴八舌笑著說。 「我又不是神…神又不會動,祂怎麼保佑人?…我不是神,我是小孩子。」我被開玩笑地不太開心,難以理解當神的笑話,一骨碌溜煙似地躲開她們。 正常人有誰願意當那泥塑木雕的小怪物?而且被視為榮耀的隊伍竟然是底層人自己敲敲打打習俗的喧天奪人、水準不夠? 一年總有那麼幾次的敲鑼打鼓車隊趁我們在遊玩時喧賓奪主地告知和行過我們眼前,我們總是因好奇被迫停下手邊任務出去觀看。大人都會帶我們小孩踏出大門在門前一片平坦水泥地上保護著教育我們,也跟我們一樣充滿好奇,直到看膩為止。若非是那奇特的響天透門的樂隊音樂,我們對那隊伍也不會有這麼大的看的興趣。 直到有一次,我們終於真的看見殯葬隊伍。 那喇叭大大的花瓣疊響好幾支,齊奏的喇叭聲勢浩大,隊伍浩浩蕩蕩地走著,彷彿巨大的牽牛花朝著我們的臉吐面膜在我們的臉上。大鼓咚地重重捶一下,小鼓碎破地嘩嘩細響,喇叭們的旋律及和聲聽來就是哀慟死人的難過送離,令人心痛肅然意敬。白盤帽藍背心上衣白長褲黑皮鞋的樂手造型,令人感到新鮮、專業,一付即將引起一陣流行地追逐和討論。 喪隊進行曲剛尾聲正邈地過去,後頭又來了一支嗩吶隊。 胡琴梆笛吹管和敲擊的隊伍在祭品充斥著車頭門面的車斗處圍坐奏打,看不出是肅然敬之,但相貌俚醜,務農的五官和瘦凹粗糙的皮膚、鄉下人平常的穿著,與前面西樂隊呈強烈對比。營養不良的粗黑骨瘦鱗掌拉奏著中國傳統式的喪樂,彷彿說著生者與死者一俱悲哀,如同老天不愛、自我也遺棄的乞丐。我不敢相信我居住的地方竟有這種人間慘事。 在嗩吶隊後面,一台車載著一口棺材。 棺材的造型很可怕。長如修長人的側身,頭端翹起如古人官帽或髮型,尾部小翹,不就等於人腳掌平躺時立起一樣。我看到棺材,心裡大約有數,它是用來裝死掉的人的。一臉冷汗地,心裡很不是滋味。 爺爺去世時,我也在喪禮現場,但我沒親眼看到爺爺屍體入殮,我對棺材概念不夠多。 我今天看到棺材,聯想到人,又聯想到古人,又聯想到有成就的俊俏古人,再推敲到死去的人;我隱約告訴自己,今天這口棺材,躺的是這裡的鄉下人,不是什麼有水準的文人。可是,鄉下人他們也會死,遲早也要用到棺材。 棺材代表的,是眼淚。 運送棺材的中型貨車,後面有一團著素服的親人們。他們手拿著麻紗製的東西,我看不懂它們。有人一路走著痛哭,哀哭之容令人不忍卒覩。 素衣有高帽,彷彿是長髮尖頭之女子。全部穿素衣的大人小孩,看起來就像女人一樣。車輛已遠前,我聽到踏踏的腳步聲,乾淨如身處林木中步履之跫音。 素衣者像女鬼,鬼可有悲哀親人歸陰、陽世壽命不再?抑或高興歡喜,又多一位自己人加入自己身為鬼靈的陣容?我推想著、疑惑著。 我想到女鬼若不顧人間親友們傷痛而喜樂的畫面,感到氣憤,正打算審判式地貶抑女鬼,一想到了解資料不夠多,因而息怒作罷。 對我們來說,神轎隊伍與喪莽隊伍,最大的不一樣,就是那音樂的感覺,和那副棺材;其它都是相似的小事,可混淆,可明分。神轎隊伍不會有喇叭隊及棺材及痛哭家屬,但那宗教的形狀和色彩也真夠嚇人,令人覺得與美書精彩沾不上邊。 漫長的隊伍,後頭零零散散,等差不多都走光了,我也正打算回進屋子裡。偏偏在我們心裡哀愁、無奈的當下,左手鄰居家門前竟有二個小孩笑破肚皮地耍猴戲,猛笑個不停。 那兩個野孩子好像差不多與我同大,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野、搗蛋而破壞,絲毫無半點文明與教養。黝黑的頑膚、平素惡劣的習慣性眼嘴線條拉扯成現在的肌膚,連平常我不太注重的鼻子都一目瞭然地俚野、無惻隱之心。動作如煙酒童的他們,手腳指天畫地亂揮一把,一派自以為有演戲效果地釋放全身動感細胞供旁人觀賞而毫無羞恥。我看了傻眼,隨後立即指著叫姐姐們看,希冀把他們抓起來修理,好好懲罰,大快人心。 「他們…妳看!」我指著他們的位置說。 有一位姐姐往我指處看了一下,便說: 「不管他們了,我們進去,舅媽在叫了。」 她一手微拍著我們進去,我卻回頭看那兩個壞小孩。 我坐在一張藤椅上,藤椅比我臀部寬大,我坐進極後面,兩腿收在椅上,全部的下半身盤在椅面當中。 林錦霞走來與姐姐們談話,嗓門大的她總是優雅地動作著,習慣性地掛著笑臉和用開心的語氣說話,但她常傷害人,佔人家便宜。 「你看得怎麼樣?有沒有害怕?」林錦霞折疊著手臂笑著走過來問我。 「剛才那邊有二個人一直笑……好像….」我朝鄰居家門前那處指去。我不會講「壞小孩、壞孩子」,且我無話能回,只得說感受最強烈的事情。 「他剛才看到有兩個不知是誰的小孩一直亂笑,看人家的棺材一直笑!」姐姐保護我如此說。 林錦霞看著姐姐,保持微笑,兩眼變細長,眼睛充滿紅血絲,嘴型變小,不知想到什麼。她小聲地問: 「他說那裡的小孩,是嗎?」 姐姐一時語塞,她努力地重複剛才我的情形和那兩個小孩的模樣,盡力不讓我被傷害。 可是林錦霞立即將矛頭指向我。她說: 「你看見那邊的人,是嗎?」 她手指著阿三頭賣早餐店的方向,我覺得異常,聽不懂她說的,也覺得她不尊重我。 「那邊喇!」我再一次指隔壁那邊。 「你就是看不慣他們,覺得他們讓你生氣,是嗎?要他們向你說『對不起!』嗎?蛤?還是買蛋糕向你賠罪?蛤?」她隨即又向客人堆走去說話。「佢立邊冇帶人來做戲給佢看,佢就盡氣,罵佢兜不是人,冇人樣。」前半句我聽不懂,道歉為何要用蛋糕?後半句我覺得扭曲,這怎會是我不悅的真正原因?她是說她自己吧? 講這種怪話也能一直保持微笑,這情形真奇怪。 我弓著雙腿,踩著椅面前端,沒好氣地憋著;一個小孩式地胯下向前開放、不端正地坐著生悶氣;自覺有點醜態,可是不想改變姿勢。 林錦霞這種行為真是罪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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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