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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28 09:22:27瀏覽1206|回應7|推薦62 | |
神首先用一個夢提醒我內在的蕪雜﹐如同枝椏蔓生無路可循的森林。在醫治過後﹐也用一個夢來宣告傷勢的癒合。 我夢到自己在陽光明媚的正午﹐行走在台北的鬧區﹐人們熙來攘往﹐我看到昔日的男友從街的那一頭走過來﹐我們在路口交會﹐抬眼互看的那一剎﹐我清楚對他說道﹕「再見﹗我們要走的路不一樣。」然後錯身過去﹐我沒有再回頭。接著我就醒了﹐腦海裡還迴蕩那句話﹐心裡有釋然的感覺。 神在這方面的工作已告一段落﹐從那以後﹐我沒有再做進入森林迷途的夢﹐也沒有再夢到那個人。 和母親關係的重建是神另一個作為。 醫治過後﹐我裡面開始有感動﹐很想學裁縫。有天在超市的公告欄看到有個社區中心居然有初級裁縫班﹐我就報名參加了。 短短幾堂課當然沒學到什麼精深裁藝﹐可是在縫製那些簡單作品時﹐我踩著縫紉機﹐看著指邊車出的那些歪來扭去的線條﹐不知怎麼的﹐就想起母親﹐和她為我們裁製衣服的情景﹐許多的回憶就如冬寒過後解凍的流水﹐淅瀝瀝的淌出來。 我想起住花蓮時﹐母親和姨媽們假日常去逛布莊﹐各色的布匹放在長長的櫃台上﹐她們觸摸著﹐比較花色、質料﹐一邊和店商講價﹔我們孩子是沒興趣在店裡消磨那麼多時間的﹐總是在外面玩起跳格子或捉迷藏﹐直到被喊進去﹐讓大人把一匹匹布 置放身前﹐比劃。布剪回來﹐母親就開始忙碌。 縫紉機放在我和妹妹睡臥的榻榻米房間一角﹐是那種老式的﹐右手先把輪子轉動﹐雙腳再一下一下的踩著﹐發出卡拉拉的響聲。母親先把布料攤在榻榻米上﹐用粉筆畫出不同形狀﹐剪開﹐兩片兩片的用大頭針別起來﹔一面喊著﹐要我們看好弟弟﹐別讓剛會爬行或學走的他靠近﹐免得被針戳到。過了幾天﹐我們家每個人﹐除了爸爸﹐都有了新的衣裳。母親的可能是件襯衫﹐我和妹妹的是活潑的連身衣裙﹐弟弟的是小工裝褲。 我們歡天喜地的穿著新衣外出玩耍﹐鄰居的媽媽們看了﹐都誇讚母親手巧﹐縫的樣式別緻。我那時卻從未想過母親在縫製我們的衣服時﹐心情如何﹖是否會想起她那只有扛承責任與被父親和兄姐漠視的童少年﹖是否想起那在鏡前試穿新衣﹐卻不會想到為妹妹也作一件的三姨﹖她屢屢為我們縫製新衣﹐是否希望﹐我們的童年不會過的像她的那麼暗沉晦澀、毫無色彩﹖ 我繼續車縫著﹐突然意識到﹐昔時﹐我的母親不是用言語﹐而是用她熟悉的﹐覺得唯一擅長的﹐一針一線的表達出對我們的關懷和企盼﹐ 以及一些她自己沒有圓成的夢。 然而當年的我﹐只唸叨著她喟嘆我大學唸了個沒出息的科系﹐卻忘了那幾年她為我作了多少件合身帥氣的襯衫、外套﹐花色優雅的洋裝﹐連學士袍下的改良式旗袍也是她縫製的﹐可是我只記得來參加畢業典禮的她所說的﹕「你要是個男孩就好了。。。」那句話﹗ 我也記起﹐在我出國多年後﹐母親首次來美國﹐我們帶她去探訪一些親戚。在四舅那寬敞的新居裡﹐她獨獨流連於舅媽的縫紉房。中年以後才去學裁縫的她﹐把地下室的一角隔出來﹐新式縫紉機之外﹐有寬大的檯面﹐放著各式各樣縫紉器材﹐紙模型﹐和一疊疊布料。母親羨慕的嘆息著﹕「真好﹗真好﹗不用天天需要收拾﹗」我於是想起當年﹐每次到了要作晚餐﹐母親就嘆著﹐「哎﹗真討厭呀﹗時間怎麼過的這麼快﹗」一面怏怏的把那些未作好的衣料、各樣工具收拾妥當。 母親是不是也一直希望有個屬於她的空間呢﹖在家裡﹐爸爸有他的書桌﹐我們孩子也各有作功課唸書的桌椅﹐只有她﹐用餐桌或沒人在用的桌子記記家用支出﹐閱讀雜誌﹔而屬於她的縫紉機﹐隨著幾次搬家﹐卻總是放在不屬於她專用的房間裡﹐由不得她可以隨時使用。 但是對她而言﹐除了作衣服﹐還有什麼可以讓她展示生活成果的﹖父親有他一路昇遷的工作﹐兒女們上學﹐遨遊於知識領域。只有她﹐從童年就覺得卑微無用的陰影仍然籠罩著她。可能只有裁製衣服時﹐讓她的心思馳騁在少女情懷的夢想裡﹐或者看兒女穿新衣時歡欣的笑臉﹐帶給她慰藉。 我想著自己只是一味怨怪她沒有肯定過我﹐恨過她對我不時嚷著﹕「你真沒有用﹗」我又何嘗肯定過她﹐關懷過她的需要﹖以及深入細想﹐她掛在口邊的「沒有用」﹐是她把內在光景投射到我身上﹐她其實不是在說我﹐而是她自己﹐她的無助﹐她的恐懼。 我哭了﹐慟慟的哭著﹐痛悔自己過去的無知和不孝﹐惋惜那些再也追不回的時光。我的母親成長時也沒有愛的楷模﹐但她還是用她能夠的方式來愛我們。然而因著我的偏執﹐自以為是﹐使得我們之間生發那麼多不該有的疙瘩﹐嚷出那些彼此聽了﹐深被刺痛的尖銳言辭。就像眼前車縫的那小塊布料﹐原是平整光滑﹐因著我拙劣的手藝﹐縫縫拆拆的﹐弄得發皺起毛﹐滿是針孔。 如果神沒醫治我﹐給我一顆柔軟的新心﹐沒剪除內在誓言的捆鎖導致的偏差、負面記憶﹐沒催促我去學縫紉﹐我會記起這些被壓縮的更深入的往事嗎﹖以及因此而來的﹐對母親衷心的感謝和接納。在我們關係重整的過程中﹐我陸續記起更多被遺忘的﹐昔時與母親的互動﹐以及看到她讓我敬佩的另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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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