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怯畏縮而自卑的母親﹐又是怎麼遇見家住台南的父親而成婚的﹖
我的祖父也是經商的﹐但他在我未出生前早已過世﹐我對他的認識﹐僅只於家裡牆上一張放大的相片﹐濃濃眉毛下一對威嚴目光的眼睛。祖母是祖父原配去世之後續弦再娶﹐兩人年紀可能差一大截。父親有一個長他許多的異母大哥。他出生時﹐哥哥已不在家裡﹐他算是祖父新家庭的長子。此外他還有兩個姐姐﹐兩個弟弟。

父親高中畢業﹐太平洋戰爭最吃緊的時候﹐被徵調到日本受軍訓﹐隨時會被派上前線。幸好在赴戰場之前﹐戰爭就結束了﹐他也被遣回台灣﹐幾年後考入台大﹐主修電機﹐和兩個唸化學的大舅、二舅住同宿舍。大學畢業以後的第一份公職被派到花蓮去﹐不時會去外祖父家找舅舅們﹐也因此認識尚待閨中的母親。

那時祖父應已逝世﹐大伯父從旅居的日本回來﹐分取了大半家產﹐剩餘的寡母孤兒勉強糊口﹐父親的部份收入除了貼補祖母家用﹐後來還要資助叔叔們的大學學費。因此父母結婚的時候﹐父親那邊可能付不出什麼聘金﹐而外祖父即使資產在花蓮已算是富豪﹐當然也不會給什麼豐厚的嫁妝。

他們結婚後﹐父親的工作被調到高雄﹐不久我就出生了。父親結婚時已快三十歲﹐在當時算是晚婚了﹐因著父親是長子﹐母親自然負有傳宗接代的壓力﹔因此她應是在婚後一個月就懷孕了。

我的出生﹐父親還蠻開心﹐但母親很失望 --- 因為我是個女孩。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她的產後憂鬱症非常嚴重﹐情緒低落﹐無力餵奶。半夜我一啼哭﹐都是父親起來泡牛奶﹐餵我喝﹐幫我換尿布。可是他白天還要上班﹐有幾次精神不濟﹐還被主管申斥。老實的父親也沒辯解﹐直到後來主管知道事由﹐才轉為諒解。

然而我的祖母可不太諒解。女人生產有什麼了不得的﹖她覺得我母親太裝嬌﹐折磨她的兒子。雖然祖母當時不悅﹐嘴上說說﹐後來看父親還應付的過來﹐也就不計較了。但自卑的母親卻很受不了﹐覺得祖母嫌棄她﹐婆媳之間就有了心結。

但是祖母對我這個長孫女還蠻疼愛﹐三歲之前我沒什麼記憶。三歲之後﹐父親工作調到台南﹐我們租住在一個大雜院裡﹐離祖母和叔叔的住處不遠﹐我記得祖母常帶我到台南著名的夜市吃點心。

按母親的說法﹐是祖母太貪吃﹐假借帶孫女的理由﹐滿足她自己的口腹之慾。她不喜歡我吃外面小攤的食物﹐覺得那很不衛生﹐也不滿父親給祖母的零用錢就這麼花掉。

因著她的個性﹐她不會和祖母當面起衝突﹐只是將這種不高興累積在心裡﹔積存到一個時候﹐就對父親嘀嘀咕咕的數落一番﹐被講煩了﹐父親就會去對祖母大吼﹐要她不要帶我去吃夜市的東西﹐回來又大聲嚷﹐要母親不必那麼小心眼。

我的父親是個苦幹型的人﹐家事能幫就幫﹐孩子需要他照料﹐他也不會托辭不帶。我們小時候﹐冬天吃桔子﹐他會把桔子剝了皮﹐一瓣瓣分開﹐再把桔瓣上面的白筋撕乾淨﹐免得我們嚼不碎﹔夏天吃西瓜﹐他把西瓜籽一個個挑出來﹐免得我們吃了梗到。還有我從小到大﹐常看見他提個工具箱﹐把屋裡該修該釘該補的地方一一弄好。他也會注意家裡的一些小東西﹐像是洗衣粉﹐衛生紙等等該不該添購了﹐下班時就順便買回來。而家電等用品﹐更是只有他去看貨比價。凡此種種﹐他可算是個細心又顧家的人。但他就是在言語上不會呵護安慰人﹐尤其對母親。

因此夾在婆媳之間﹐父親處理的方式笨拙而粗糙。祖母覺得如何﹐我不知道﹐也許她深知父親的個性﹐吼過之後﹐脾氣就消了﹐所以不會放在心上﹔我只曉得她還是有空就帶我去夜市吃宵夜。至於母親﹐從她後來的言談﹐我窺到她的委屈積怨是越來越深。

日後回想﹐祖母應不是以我為藉口﹐滿足她的好吃﹔父親又不會因著我也要吃而多給她零用錢。她是真的寵我﹐到那裡都習慣帶著我。尤其到台南不久﹐母親又生了妹妹﹐祖母來幫忙﹐晚上我都和她擠睡在一起。

但因著自己心裡對婆婆有疙瘩﹐而婆婆偏又疼我﹐是否也讓母親很不舒坦﹖我記得小時候常聽她挑剔我鼻子長的不好看﹐「跟你阿嬤的一個模樣﹗」她說的時候﹐皺著眉頭﹐語氣很嫌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