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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夏與紀蔚然對談
2007/03/16 17:24:14瀏覽3370|回應2|推薦17

 

台北‧周安曼‧翻譯整理

 

 

紀:恭喜你的第一本小說終於問世。

 

明夏:我很擔心讀者是否可以接受這本書,因為這是本很激進的小說,當你閱讀時會感到靈魂被撕裂。不過兩個月賣了大約六千本,以第一本小說來說算不錯。

 

紀:為何這麼久才寫了第一本小說?

 

明夏:我做了太久的代筆作家,一直以來都在替別人寫故事,而且我太忙了,我想我還沒準備好著手,我希望寫一本很精彩的小說。

 

紀:你真的很有耐心,像僧侶一樣。

 

明夏:我一直把文學看得很重,一開始我十分猶豫,直到突然有一天,我受夠這一切了,我想要開始著手。但是寫這本小說期間,我仍然必須完成其他兩項工作。其中一個是寫關於沙漠的故事,叫做「沙漠僧侶的智慧」,講述七萬年前在沙漠裡人們試圖尋求上帝的慰藉以擺脫心中的苦悶,他們遭受一種憂鬱症叫做Achilia。因此他們來到沙漠,在炙熱的天氣下為了擺脫憂鬱來尋找上帝的蹤跡,然而卻反而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所以那時,白天我寫著「沙漠僧侶的智慧」,晚上則寫著「現代僧侶的智慧」。

 

紀:很顯然地你從其他書中擷取靈感。

 

明夏:是阿,都混在腦袋裡了。

 

紀:所以你還保有編輯的工作。這是一本很有趣的小說,我花兩天就看完了。故事的原型很精彩,講述一個人專門負責撰寫其他人的傳記,但最後他變得像鬼魂一樣。這是一個關於自我身分的無止盡探求,我想大概和你的工作有很大關連,你也有此同感嗎?

 

明夏:我很驚訝你明白我想說的是什麼,如果你問我這是不是我真實的人生,我會說是也不是。一方面來說,是的,我是一個幫名人代筆的代筆作家。否定的是,如果只是重複這樣的經驗就太無趣了,但我的確使用了一個共同點,就是這些人內在的空虛。如果你是一個代筆作家,你必須簽署一份合約,上面規定不得對所聽到的事情評論。但事實上,沒有東西可以讓你評論,如果你深入了解這些人會發現他們空無一物,毫無深度。所以我採用了這個部分,加上我的情緒和靈魂,我試圖吞食自己,血淋淋的檢視外表之下的我。所以,是也不是。

 

紀:如果這個敘述者存在,雇用他寫自傳的人也存在,他們的人生乏善可陳,即使他們有強烈的自尊心,他們還是食之無味,那麼所謂的自我探索其實是沒有意義的。

 

明夏:我覺得,一方面來你可以把這本書視為宗教勸世的書。主角在尋找自我的同時也在體驗這些名人的生活,體驗自己,他就像變色龍一樣,同時他有能力和直覺進入這些人的大腦裡。另一方面,他本身完全空虛,但他有天賦。他覺得他過著一種空虛的生活,必須持續地探索,卻又已經在這些名人的生活中迷失了自我。所以當一個人迷失了自我本體時,也同時失去其他個性。而關於宗教的部分,如果你在追尋真理的途中越探越深,最後會發現其實什麼都沒有。就像進入一種沉思,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達到空無,他某種程度是達到了,就在裡面,像鬼魂一樣。

 

紀:你覺得敘述者達到這個境界了嗎?或其他牧師和僧侶達到了嗎?

 

明夏:沒有。

 

紀:他認為他看透或體驗了人生不同層面,但最後我們僅有的卻是最純粹的東西。

 

明夏:你越想往下挖,但得到的卻是最表層。

 

紀:我很喜歡自傳的一點是,由敘述者告訴我們他人的生活,透過錄音帶、出書,將一切形諸文字,透過語言轉換出你的想法。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僅有的就是語言,很可悲的是我們卻必須透過文字來了解自己。這是我從你的小說中領悟出的。

 

明夏:當我寫書的時候,我感到一種存在的真實,而每當我寫完一個句子,就覺得自己轉換了一個身分。所以只有寫書時,我可以感到徹底的快樂。這本書在討論一個身分認同的問題,誰是「我」,這個「我」代表著身為人的主體和一個人所保有的個性。但這書中的英雄掉落到「零」,而語言揭露了過程,透過語言我們了解事情的原委。這本書是個悲劇,因為我們是透過一個職業的騙子來告訴我們事情發生的經過;他試圖揭露,但他是個騙子,他知道如何將傳記寫得很精彩,就像一個整型醫生知道如何整出漂亮的眼睛和嘴唇。同樣地,在這裡敘述者把你困在書中,而我用語言做為工具,把人一層層撕開,從皮膚到肌肉、骨頭,最後是頭蓋骨,對我來說這就是語言。

 

紀:我還是必須相信語言。

 

明夏:很有趣的是在德文裡,你得不到「黑暗」的詞,我試著想表達一種黑暗面,但最後都只有「黑」。

 

紀:這本書的中文翻譯翻得很好,有些文化面的東西不容易翻譯出來,但在這本書我可以看到一些幽默。我下一個問題是,當你寫作時,你似乎可以很自然的鋪陳整個架構。

 

明夏:我想這是我看世界的方法,所以寫下來對我來說很容易,我就是用這些奇怪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

 

紀:這很難得,好好珍惜,別失去了!

 

明夏:我覺得有時候失去是好的。寫這本書時我分成兩個部分。一個在二○○四年,我跟著聽到的旋律,對我而言,寫作是音樂,我跟著旋律來構成句子;當我下筆時,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我只是跟著旋律走。另一部分是,中間我還有另外兩本書必須在二○○五年年底前完成,我發現我只剩下四個月,所以我試著把之前的旋律找回來,卻已經不見了。我回頭翻筆記,給自己一個禮拜的時間重整思慮,之後那個旋律又回來了,我覺得很開心,就像喝啤酒般,那樣美妙。

 

紀:既然你用了旋律的比喻,對我來說,小說的論調,尤其語言,就是一種旋律。總是會出現轉折。

 

明夏:我很高興翻譯翻得不錯。轉折就像打坐一樣,靈魂出竅時剩下的空殼,如照相機般。另外一個瘋狂的點是,整部小說都有提到糞便(胡扯),可就兩方面來說,哲學面和現實面。主角喜歡躲在廁所裡,像僧侶一樣,因他覺得這裡可以看到名人真實的一面。一個人的真實面是當他「不存在」的時候。主角花了十五分鐘坐在某個人的廁所裡,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挑釁,但對他而言,是一種冥想、禱告。故事一開始,他坐在位置上四十分鐘,為了什麼?為了審視自己的人生。之後,他去採訪一位只在乎排泄物的日本僧侶,他一點都不想討論自己的傳記,反而告訴主角,德國人的糞便有三公斤,菲律賓人有一公斤等等。關於這本書我想表達的是,媒體力量充斥著我們四周 ,這是一種利己主義,這些人的自我意識就像闡揚佛法的師父般,他們代表著社會秩序,但當你仔細觀察候會發現一切都是假象。

 

紀:所以他就像隻寄生蟲,吸著我們的血。一直以來我們被教育要對自己誠實,找尋自己、了解自己,也許這個自我追尋的概念就和寄生蟲一樣。像書中提到敘述者心中的小小男人,他是寄生蟲中的寄生蟲。我覺得很發人省思,沒有自己的自己。

 

明夏:有些評論說這本書帶有負面的佛教思想,負面且陰暗的啟發。

 

紀:書中也探討了主體的意象,把自己視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喜歡你創造的邪惡不可一世的角色霍甫。

 

明夏:現實生活裡我真的認識類似的人,他趁著新經濟時代致富——在德國從一九九九年到二○○○年期間,我們稱之為新經濟,當時很多人靠著從事網路和新媒體事業而致富。我認識一個人,他一開始從事販售電視轉播權,後來投資股票從中獲利百分之三十,你想像當你買了一百張歐洲股票,可賺多少錢,這個人的獲利比所有亞洲投資者一年加起來還要多。我受雇幫他寫自傳,搭乘他的私人專機飛到美國,因為他很有錢。當時我親眼目睹一個人如何遊走股票市場,他就像一個填充玩偶般,有些人覺得他愛耍詭計,後來他公司的股票重挫。我很喜歡他,他幽默風趣而且聰明,但現在他的名聲不好,公司倒了,他拿了所有的錢從此消失。

 

紀:對我而言,霍甫是個資本主義者、法西斯者。我想問的是——我相信這是因為全球化的影響——他是全球化影響下最佳的典範,他對賓士汽車有很好的遠景,他的中心思想就是賣、賣、賣,金錢就是性愛。這和德國人任何特別關連嗎?

 

明夏:某方面來說他是很典型的德國人,他表現得就像一個老闆,在他企圖隱瞞一切之前。當代筆作家見到他時,他要作家寫下「自己的」人生,但作家毫無頭緒,他知道怎麼編撰其他人的人生,卻不知道如何寫自己的人生。他坐了一個小時,一愁莫展,覺得也許該寫下一些日常生活的字眼,於是他寫了母親、性愛、性愛、金錢、上帝和狗屎六個字,這就是他的人生,六個字。

 

紀:這個轉折點是從小說敘述者的角度來看,那麼對你來說,寫作是什麼?

 

明夏:如果我們不只是為了娛樂,如果我們想得多一點,有時這是唯一可以表達自己的方式。為了錢你可以選擇其他主題,一些美好的題目,但將這些和一些深奧思想結合在一起是我在這本書裡想表達的。

 

紀:書中還有一段主角與計程車司機的交談,這是你的真實經驗嗎?

 

明夏:是的,非常真實。當我第一次到台北時, 你無法想像十二年前的台北和現在差別有多大,現在台北就像南法的城市般。以前台北很髒,但我很喜歡,我喜歡城市有點擁擠和骯髒的感覺,所以我把這些經驗放在書裡。每一次我來台北都更愛這個地方,也許以後我會在這裡定居;我很喜歡這裡的多元性,很優雅、現代和傳統的融合。如果你從鄉下來,你會喜歡像慕尼黑這樣的大城市,但你無法一出地鐵就看到山巒,你們擁有這麼美麗的大自然,這座城市太不可思議了。

事情變化很快,有好有壞。現在我正在收集第二本書的題材,也許一部分在台北,一部分在其他城市。新的小說在探討人對永恆的夢想,祈求獲得救贖,故事講述一個人對於不同國家的死亡文化感到著迷。我為了這個去參加台灣的一場葬禮,你們會燒東西,錢或物品,對歐洲人來說——尤其是我——感到很新奇,因為你們必須燒東西給過世的人。就中國人的邏輯思惟,賓士代表富貴,這不是奇怪而是新奇。我還買了一個健康通行證,之前我們需要信用卡,現在需要一個代表健康的銀行以及通行簽證;他們很聰明,因為在古希臘裡人必須最後要通往死亡之地,所以你必須有通行證來通過。

 

紀:談談塞車吧!

 

明夏:我覺得這是很真實的一部分,每個人都想從AB,但你被卡在中間。當我寫的時候我希望省略過程,讓節奏快一點,但我們其實是活在每個情緒之中。如果我們被困在車陣中,有些時候冥想可以讓一切慢下來;每個人在當下都會很激進,很憤怒,你只想一直往前走。所以在這個時候,最真實的感覺就會出現,你可以一笑置之,取笑自己,你到達不了你現在想去的地方。太多人總是沒有耐心,在其他地方像是洛杉磯,群眾甚至因為太憤怒而對彼此開槍。

 

紀:來聊聊安迪‧沃荷,我沒想到你會用一個真實的人物。

 

明夏:那只是一個名字,而我玩弄了一下他的名字而已,安迪‧沃荷對我來說有一層意義在。他曾經寫過一本書叫《安迪沃荷的普普人生》,其中有一段他說我像個錄音機,最棒的事情就是做一個錄音機。書本內容是他錄下和朋友的對話,現在只有兩個人用這樣的方式寫書,楚門‧卡波提和安迪‧沃荷。沃荷的目標是成為一個錄音機,我把這個元素放在我的小說裡,揶揄一番,嘲弄那些我覺得像安迪‧沃荷的人。

 

紀:對我來說,他是一個象徵,當你把他商品化,就像他的藝術、假的藝術。所以把安迪‧沃荷用作一個出版商的名字公平嗎?也許你想探討的是沃荷對整個消費主義的影響。因為他將藝術通俗化,湯廚罐頭是藝術,他把每件事情都變通俗了。

 

明夏:因為這個出版商是憤世忌俗的人,而他派人去撰寫其他人的傳記對我來說是一種藝術。主角代筆作家就像一個人生的收藏家。他從來不聽訪談所錄的錄音帶,他只是盯著看,從來不聽。他把錄音帶放在同一個盒子裡,就像收集蝴蝶標本的人一樣,又是一種寄生蟲似的行為。

 

紀:代筆寫作是一種達達主義嗎?

 

明夏:看你怎麼定義達達,達達帶有點荒謬,但我的文字是有意義的。我不覺得我的作品像達達,但我想有點像漫畫式的達達存在,抽象有趣的佛教觀點。

 

紀:對敘述者來說什麼是神聖的,什麼是褻瀆的?

 

明夏:其實都一樣,他和僧侶或牧師相處的經驗都是無稽之談。他的精神祕密,也就是本書中關於宗教的部分,和其他名人或女演員的經歷是相同的。每個人都會有一種想法,讓自己更漂亮,所有事情頓時變得很世俗和安全。

 

紀:就像主角所說,在一個人的廁所裡就可以完全了解這個人,非常理智又世俗,這本書的中心主旨。精神性頓時可以變得非常物質性。

 

明夏:在結尾,主角試著尋求突破界限;他曾經訪問一個百米好手,第一位創下十秒以下記錄的人。我曾經做過研究,一個人的身體極限無法跑超過九‧四秒,除非你裝人工關節或是加強肌肉訓練。另一項是如果你從高空落下,由於地心引力的影響,你無法超過時速兩百公里 ,空氣中的壓力會擠壓你,而十秒鐘過後,你會加速,但一定有個極限,有一道無形的牆擋住,而主角就在尋找一種突破。書中最後寫到,他有一個很奇怪的癖好,他以下降高度來劃分城市,但很可惜我寫的當時台北101還沒蓋好,不然他會從101上跳下。大約十秒鐘吧!你可感受那個瞬間,很美的瞬間當加速停止,空氣壓力上來時,如果搭乘滑翔翼的感覺更好。而且在這個瞬間,速度和壓力是平衡的,你可以體會到萬物皆空的意義。空氣將我們的肌膚和空氣分離開來,但瞬間裡應外合,零成為了瞬間。

 

紀:當我看到大樓下降的部分時,我有種他會從上面跳下的感覺。

 

明夏:我十七歲的時候很想寫詩,因為當時很迷波特萊爾和一些二○、三○年代的詩人。就像我在小說裡寫的詩,讀詩的時間必須和從高樓墜落的時間相等,你必須體驗寫詩的過程,從上到下。所以書中的兩首詩,是我嘗試用優美的文字來表達一些感受。

 

紀:對敘述者來說,存在就是墜地,我們必須深根徹底的思考而非只看一個面,在計程車上從A點到B點就是一個橫向思考,從你出生開始,就是一種墜地;這是我在你書中看到的觀點。對我來說,小說的結尾談到大樓,一個人從上面落下需要多少時間,即使是我預期的結果,還是令我感到震驚,你用很小說的方式做了結尾。

 

明夏:或許就像我說的,主角是個職業的騙子,也許一切都是他編造的謊言。小說分成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他把你當讀者來談,寫關於他的人生,用傳統的方法。但他發現自己已經不是這個人時,他想寫以前的自己,所以第二個部分出現。他去面對自己是誰,但你無法確定,因為這是一個職業騙子所說得故事。最後結尾是個暗示,他會自殺嗎?他會走向另一個層面嗎?消失或死亡,莎士比亞式的結局。或許兩種不同結局同時出現?我不知道。讀者會感到震驚,並重新思考。你覺得他是個平民英雄嗎?你喜歡他嗎?

 

紀:我喜歡他,我很崇拜他,他是個悲劇英雄。他看事情和描述事情的方式讓他像個追尋者。

 

明夏:就一個人而言,他對自己很誠實,不會感到恥辱。   

 

紀:我喜歡他因為他是個無道德的人,活在石器時代的人。他討厭人性,民主。有一段講到他朋友打給他告訴他他老婆離開了他,他表現的很無情,他不太在乎人情世故,有點太世俗。

 

明夏:講到世俗,六年前和玉慧造訪xx時,我在櫥窗外看到一個新的美容產品。上面的廣告寫著:你的面具就是你自己。同樣地,小說中主角某種程度上也在販售一種產品。請你接受這樣的人生哲學,接受這瓶乳液,它很適合你,因為你的面具就是你自己。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牌子但我希望它不會告我。

 

紀:談談主角的弟弟。小時候因為主角的關係,弟弟失蹤了。我想讀者會希望在小說裡多談關於他弟弟的部分,為什麼他會消失等。

 

明夏:有一段講到他弟弟躲在洞穴裡,然後突然消失大家都找不到他。這個陰影一直不停捆綁著主角,他想躲避,所以他總是到車庫,躲在深處,或者像是廁所裡,將自己隱藏起來。這個童年的記憶,詛咒著他。在我的第一份草稿中,我想寫一本躲在類似洞穴裡的故事,整本書在車內完成,主角開著他的老舊捷豹,總是躲在車庫裡,坐在車內冥想,寫下所有故事;他失去了一切,工作、妻子,但他同時接下了新的合約,必須完成霍甫的傳記。但後來我覺得有點太奇怪。

 

紀:有點類似杜斯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

 

明夏:我喜歡很多日本作家的作品,像安部公房的《箱男》,講述一個乞丐住在樹屋裡,總是從樹上看著外面的世界。關於本書裡童年的記憶,如果以比較傳統的寫法會描述藍色的天、下著雨,很悲傷,天空轉陰。但當我寫完時,我把這些部分都刪掉,我不需要它,因為童年的記憶只是造成他內疚的一個小插曲。

 

紀:這就是為什麼這本小說如此獨特,當我讀到這一段時,我以為會認識這個人的家庭、弟弟和他的內疚,但事實上他消失了。我想多數的讀者會期望知道他弟弟最後有沒有被找到或最後發生了什麼事。

 

明夏:他躲起來,永遠躲在一個面具背後,不論是在地下室、車內他一直在逃避。書中提到達賴喇嘛教派裡的僧侶送去瑞士實驗室作磁波偵測,發現僧侶腦中的珈碼波非常高且意識清晰,他就想如果也把他的腦放進磁管測量,會不會測出他的混濁。

主角弟弟的失蹤是段很悲慘可怕的故事,你可以因此體會他的冷漠。當需要面對情緒時,他總是表現得很無情,他常說他沒有感覺,我們只看到他靈魂的表面。我想寫一些黑暗面的東西,但以漂亮的辭彙。像波特萊爾般,傳統的詩作的大師,他可以寫一具街上的屍體但旁邊擺著一朵美麗的花,說「你是我的愛,如同我死去的軀殼般」,這一類的詩。我想用優美的詞藻、押韻和格式,但內容是黑暗的,你會被優美的文字給吸引,同時也被陰沉的內容震懾,但幸福的美感一樣存在,真理出現。有時候故事寫來不是為了震驚讀者,而是為了美感存在。

 

紀:同時也讓讀者一窺自己內心的黑暗面。

 

明夏:有時候我覺得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任何人,不論哪種國籍,我們分享著同樣的電影、流行,同樣無稽的傳媒,什麼才是真實的自己呢?我們只是盲目追隨流行,電影裡虛假的情感,家具必須長這樣,鞋子必須是那樣,就連文學也必須是某種模式。有時候當你碰觸這些時,你必須找到方法來面對。我試著對自己誠實,所以很自然的寫了下來。

 

紀:當我說主角無道德時,我覺得是他沒有道德感,而非我們一般所說的傷風敗俗。因為這個世界很混亂,每件事都被商業化,道德已不存在。但對主角而言,當他努力介入時,他在尋找的是一種更高標準的道德觀,他不是在尋求欺騙、市場化,商品化的價值觀。我覺得這是小說中最有趣的部分,主角的尋找。

 

明夏:他並不快樂,他可以是開心的,有錢、女人,但這些對他不足為奇,他想要探索更深的東西,就像宗教上的心靈追求般,

 

紀:最後到達一個超越道德的境界。他所擁有的是虛的。

 

明夏:我們每個人所擁有的都是虛。

 

紀:我很喜歡書裡把寫作比喻成旋轉壽司的部分。你對寫作有這麼憤世忌俗嗎?即使我知道你把寫作視為很嚴肅的事情。當然我把你和書中主角相比較是不公平的,但你是如何有這種想法?

 

明夏:有天當我和編輯部的同事在餐廳聊天時,我突然有感而發。我們閒話家常言不及義,大家走來走去,突然我腦海中出現一個畫面,我有三頁稿子要完成,但我不知道該怎麼下筆,我盯著稿子看心想我也許該放棄。有種力量督促著你必須完成就像代筆作家替人操刀,你必須完成書才能拿到稿費。我發現其中有個很漂亮的比喻,一個職業的作家必須完成某件事,不論任何原因,當然拿這個和人生作比喻是很愚昧的事情,但我覺得這就像薛西佛斯推石頭上山一樣。你不能吃太多壽司, 吃夠了就可以離開。如果你不走出去,你會被陷在永遠吃不進的壽司盤上。這是種沒有意義的比喻,薛西佛斯般輪迴。

 

紀:對主角來說,寫作可以非常制式化,坐在壽司店,看著輸送帶上的壽司,但對你來說,卻不一樣。

 

明夏:當然程度上有不同,我不覺得寫作是憤世忌俗的,它只是揭露內心世界真實的方法。然而要達到內心的真理,所有作家都有自己的訣竅或方法。譬如有一個德國作家,當他寫作時總會放一顆壞掉的蘋果在桌上,他必須要聞那個味道才能寫作。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就像有些人需要聽音樂。而我在書裡寫的正是我個人的經驗,我學的是戲劇,那時我必須完成我的論文,所以我靠節食來懲罰自己,就像小說裡一樣,當時我每天只吃豆子,不然就是吃動物的肝臟或很老的肉,配上起司。我跟自己說,我必須在三到四個月內完成,完成之前我只吃這些東西。當你失去一些注意力,譬如食物時,對你是好的,可以讓你專心於寫作。這樣制式化的方式能幫助我寫作,我每天六點起床,七點開始工作直到十二點,我吃點東西然後到辦公室繼續。

 

紀:我可以感同身受,因為寫作對我來說也是很制式化。你靠節制飲食,我需要的則是音樂。每次當我寫一個劇本,我必須聽同樣的音樂,一再一再的重複,如果我換別的音樂,就無法繼續下去。

 

明夏:我覺得寫劇本和寫詩一樣,更加困難。因為你寫的並不是你心裡想的,當你說我愛你,其實表示我恨你,而你必須用文字表現出來。和詩一樣,字裡行間隱藏著看不見的情感和意義,之所以不是每個人都看得懂劇本,如果他們了解了,就會知道劇作有多麼棒。像莎士比亞的劇本,他的不同在於他用很優美的詞藻,當你閱讀時會發現很強烈的情感再裡面。

 

紀:我很嚮往寫小說,我是個劇作家,但當我讀小說時,我覺得小說家都像海綿一樣,你們要吸收好多知識。

 

明夏:但真正會用的卻只有一小部分。

 

紀:例如小說裡有一段寫在壽司店吃飯。

 

明夏:這和我本身工作時自我要求有關,節制飲食。當你有兩頁稿子要完成時,不論花多久時間,就是有兩頁要完成,否則我絕對無法按時交稿。你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如果我今天完成兩頁,明天四頁,保持著這樣的心態,你會自行發明解決的辦法。當我帶著這樣的心情去壽司店時,就會發生類似書裡的情節。我也很喜歡他在車上訪問的部分,很像公路電影,從紐倫堡到慕尼黑。霍甫本身已經是個英雄,是個老闆,就像我前面提到的那個德國人一樣,我套用他的形象,他沒有時間受訪,我總在尾隨他的腳步。每一次當我進行訪問時,他總會叫我關掉錄音機,來聊點別的事情,但你沒辦法寫。當你跟隨一個人,試圖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時,通常什麼都沒有,反而得到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把這個經驗放在書裡,每天做訪問是很奇怪的事情,永遠在重複同樣動作,用制式化的方式來達到目標。

 

紀:所以每件事都變得制式化嗎?

 

明夏:這是我從僧侶身上學到的。當時我必須完成四本關於僧侶住在僧院的故事,他不是我們之前講的虛假的僧侶。當我和他住在一起時,我發現他們的生活是非常制式化的。早上他們做早課,一天念佛四次,規律的生活對他們人生有很大的幫助。

 

紀:對僧侶來說,很多制式化的反應會轉換成精神性,但在小說裡卻是相反的。

 

明夏:的確,小說裡變得很負面。

 

紀:之前和陳玉慧聊起,常有人把你和卡謬相比較。我不認為你和卡謬有相似的地方,他少了你的幽默感,卡謬的文字太沉重了。當然我很喜歡他的作品但和你的風格完全不同。

 

明夏:我不覺得我跟他很像,我只讀過唯一一本卡謬的小說就是《異鄉人》,我比較喜歡日本文學而非法國文學。

 

紀:你覺得這是一本男性導向的小說嗎?小說的敘述者是男性,他喜歡從男性的觀點來看事情。你寫的時候有意識到嗎?

 

明夏:沒有,當我寫完時才發現也許我該改變一下,但我沒有,就讓他自然發生。可是很有趣的是最好的評論是女性寫的,她們很喜歡,並沒有說這本書很沙文主義,只有一個人說過這是很典型的男性小說,但其他評論者都是女性。

 

紀:你的小說和現今德國文壇有什麼不同處?

 

明夏:我想和我同一代的作家有很大不同,老一輩的作家喜歡討論納粹和希特勒的題材,年輕的一輩喜歡流行的題材,沒什麼內容只著重在生活風格。現在很少作家寫文學類的作品,多傾向大眾小品,漸漸遺忘語言文字的功用。

 

紀:有些人說自從寫實主義時期,尤其是十九世紀之後,有很多以第一人稱為敘述者的小說,有人稱作「本格小說」,你對這種風格有什麼想法?

 

明夏:我一向不喜歡以敘述者為第一人稱,我想寫些不同的東西。如同我之前說的,主角是個職業騙子,就好比一名妓女以「我」當作工具,通常我會使用保險套,但今天,為了親愛的讀者們,我決定不用保險套。我想如果用這種方法,仍然能寫出文學性的作品。我下一部小說將會完全不同,敘述者像部攝影機,記錄、拍攝,沒有第一人稱,多了分距離感。在二十一世紀你仍然可用「我」為第一人稱,因為他的工作是「我」的專職借用。

 

紀:你在講述自己,當你起頭時你是否就有這樣的想法?你會構思該如何鋪陳,不論是從第一或第三人稱的觀點,都是很好的選擇。

 

明夏:我甚至想過不同結局。也許主角是個兇手,他殺了所有曾經幫他們寫過傳記的人。其中有一段警察在偵巡他,因為所有他寫過的人都離奇死亡,像那位老牌女演員,但他否認,他說如果是他,他會用不同的手法。另一種結局是有天這位代筆作家在車庫裡被發現,昏倒在他的車旁。送到醫院後,醫生替他做了些檢查,但他開始胡言亂語。小說開頭是一段心裡醫生的錄音對話,他認為代筆作家覺得自己是一位警察,卻打扮成心理醫生的樣子,要求存檔所有的錄音帶,因他認為這些錄音帶可幫助案情調查,所以他要求調閱所以錄音帶,因為他太喜歡錄音帶了。但我覺得這樣的故事太過典型,有人已經用過這種題材。也許下一部小說我會加入更多這種元素,但不會只著重在一個人身上,故事裡的主角都在尋找救贖。

 

紀:可以談談你的第二本小說嗎?通常第一本都比較簡單,第二本就困難許多,尤其當第一本很成功時,大家對接下來的作品會有很多期待,你已經感受到壓力了嗎?

 

明夏:我感受到的壓力和第一本時一樣,我很迷信所以不想談論太多。我現在正在收集資料,關於角色個性等等,但還有一部分沒有想到,就是要如何收尾。之後我會開始著手第二本書,即使和第一本一樣,我可能還是會更改結局。寫作時你會感覺到你創作出來的角色長出了不同東西,你知道他是存在的,寫著寫著你會發現方向錯了,但你必須堅定,砍掉一些雜念或做些什麼讓他符合故事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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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通報
2007/03/21 20:30
疫情通報

怪物中國社會在變,人類被人獸牛狗雜種怪物傳染到變異狂犬病和瘋牛病病毒,變異退化,

繁殖到第三代牛狗特徵顯露可怕,大都象侏儒,或者骨胳亂長,

淺顯區別在分泌牛、狗氣味、長狗牙等等。

人類被怪物中國政權勢力和腦電波雷達設置太多不安定的因素及困擾(例如:邪教法輪功練習者、美國9.11慘案),

被外在發生的表面事物所吸引,

導致人類時代滅絕!


黃慧傑.龍香(姬昌)

西西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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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空, 股票變壁紙?世界第一?
2007/03/19 05:51
掏空, 股票變壁紙?世界第一?
掏空,內線交易
台灣是世界第一等
正義太遲了,
人民退縮了,
請大家打破藍綠政治,不混淆,
禮義廉恥在那兒?
公平正義在那兒?
打破藍綠政治的象徵意義,就有紅衫軍的崛起,打破藍綠政治的象徵意義.禮義廉恥,彰顯台灣的價值觀,但這一價值觀,公平正義,行政機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習於卸責與怠惰,該處理未處理,終於釀出許多人,都預期到的大禍不斷。
力霸風暴的核心問題,不應該被混淆,除了追究王又曾夫婦,更要追問:人民納稅的血汗錢不見了?絕對是因政府的怠惰?「權貴犯罪」不斷被揭露,如台開案,這筆帳,金管會該給人民一個交待?千萬計的人民,正陷入恐慌和焦慮當中。

飛呀! 飛呀! 小飛俠,在那天空追查弊案?
金融重建基金接管東企、中華銀行、花蓮企銀
滴滴答答全民買單?
掏空十年了?
重建基金,全民稅捐
出這麼大的錯請好好反省!
還台灣人民一個公道,
飛呀! 飛呀! 小飛俠 在那天空邊緣拚命的飛翔,
看看他多麼勇敢,
多麼堅強,
為了正義,
他要消滅敵人,消滅掏空,
消滅內線交易,消滅不法炒作
小飛俠仍無法阻擋,接踵而至的問題公司,
犯罪不斷翻新,小飛俠傷心流淚
掏空資產,常見資產高買或低賣,挪用資產。
小飛俠內線交易部分,就是那樣投入、那樣感動,
常見利用公司財務的點點滴滴,
業務重大消息公開前,
內部人或其關係人先行買進或賣出的手法。
這些記憶、這些感動仍會一直留在心中,

小飛俠加油。
司法加油。
感恩、練筆、搏感情、求進步,西西深深的祝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