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暗夜，有人捻盡最後一盞燈，唯恐絲毫光線打擾睡眠。有人偏愛保留小夜燈的溫柔，伴隨自己恬靜入夢。無論選擇哪一種睡眠習慣，多數成人應該不致驚恐難眠。所以當膽怯的孩子夜晚擠身過來，身為大人的我們，彷彿生平都未曾怕過黑似地，有時忍不住對孩子說道：「怎麼那麼膽小！」

以前兒子對我解釋晚上怕黑的原因：「我聞到一種鬼的味道！」

我好奇問：「真的嗎？那是什麼味道？」

兒子無法形容出哪種氣味，但堅持相信自己的嗅覺。

在白天，大人們對於恐懼和威脅想像的嗅覺似乎便不那麼遲鈍，常常能夠聞出各種風險的氣氛。如身為母親的我，雖有時嗅覺不敏，但在孩子升上高年級開始，也聞出一些危險的氣息。

十一歲孩子應該逐漸學會自我負責，於是五年級以來我接受孩子的要求，不再檢查功課。雖然學校家庭聯絡簿始終留給家長很大的參與空間，我只是依規定每天在簽名欄簽名。

不料一個多月後，學校老師來電告知：孩子寫字太潦草、數學演算不願依照老師所教方式，有時錯得一塌糊塗。「現在是孩子學習的重要階段，若不注意怕他以後會跟不上，上國中就很辛苦。我聽說愛倫沒有上課後班，所以…」導師說得語重心長，讓人一時感愧於心，當晚要兒子繳出私藏的作業，發現數學作業平時多為五十分左右，國語作業等地則介於乙與丙之間。

縱使自己一直對學校教育體制有著矛盾質疑，但孩子置身體制之中，不容逃避認知與適應學校的價值標準？

當老師憂心提醒學業落後的孩子升國中後會很辛苦，意味著小學的任務仍是培育孩子順利銜接國中知識教育。教師、孩子和家長依舊無可避免被這樣的小學教育價值綁架？卻又盲目假裝自己是自由之身？

長期需置身學校體系中，我仍憂慮孩子因不符學校價值，可能有喪失自信的風險。低分的作業成績目前雖未為孩子帶來挫敗感，但這果真出自孩子不盲從學校價值？抑或只是一種草率成事的態度？

陷入教養矛盾，幾番琢磨，我仍不得不先回到中年級時期的老路線，陪著孩子做功課。而眼看期中考在即，雖然母子倆都認同應該努力追趕落後的進度，但總有一些疑惑輾轉。

「為什麼要考好？我在想…三、四年級時，我為什麼會想考出好成績呢？」

兒子居然認真思索什麼是能使他甘於面對眼前一堆書本，準備考試的根本動機！

「考試是檢驗學習成果，但最重要是準備的過程中我們有沒有努力，過程盡力最重要！」我的「過程努力說」外加「國小數學是人類最基本的常識」！現在對孩子已是老生常談，既非動機，也算不上誘因。

「要比較清楚的原因才行！」兒子還在推敲。

「比如說：你可以讓老師比較…喜歡你…嗯…或者同學覺得你很不錯。」我吞吞吐吐從促進人際關係的角度發展，卻覺不太能說服自己。

兒子居然聳聳肩：「我才不在意！」

刻意討好他人固然不妥，但現代孩子過度以自我為中心，未來恐生人際關係障礙？我又開始陷入另一個教養矛盾，憂心恍惚。

這時，兒子眼睛卻忽然一絲靈動，溜溜地轉著。「我想起來了！之前考試考得好，好像可以有…獎品！」他狡獪的眼神讓我領悟，這場學習動機的探索其實是他早就編好的劇本。

我開始可以清楚聞到一種鬼的味道，魔鬼的味道！

兒子想要特殊規格的魔術方塊。自從學會解開3乘3的魔術方塊，就到處搜尋各種變形規格。這個獎賞所求不算高價，但詭異醞釀氣氛的過程卻讓人哭笑不得。

最後兒子期中考國語、數學考了八十幾，社會、英語達到九十幾，自然以七十幾分遠遠落後目標。因當初自己定下的高標無法達到，所以獎品禮物一概作罷！倒是接著針對期末考試，孩子又積極自定高標與要求犒賞，立志再接再厲！

你如何抵禦鞭子與紅蘿蔔的不朽理論？學校老師為孩子設定達成目標的獎賞， 多到用不完的文具、請孩子喝奶茶、吃麥當勞，等各色辦法應有盡有！我們家長也不忘隨時提供各種獎勵品。孩子如此單純，以至於有可能被紅蘿蔔馴養成真正的兔群？但回想當年自己，不也為了一盒利百代鉛筆，努力想考上第一名。那盒鉛筆並沒有成為利誘的象徵，毒害我童年的身心。它聯繫著我對母親一份孺慕之情，一個被關愛期許的承諾約定。

怕黑的孩子夜裡宣稱聞到鬼的味道，卻非各個皆是通靈少男或少女。只因剛看過鬼怪、妖獸影片，當晚恐怖的嗅覺就特別靈敏？家長為教養危機輾轉反側，有時只是風聲鶴唳，因為太多教養學說形成幢幢鬼影？當我自認因滿懷關愛而繃緊神經，困頓失足教養的暗夜叢林，趁機一轟而上的妖魔鬼怪，也許正是一顆為自己的價值不斷矛盾掙扎、不願承認時有偏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