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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19 19:34:43瀏覽471|回應0|推薦0 | |
艾希米到的時候,波赫利已經等在那裡。他全副武裝,和前一日那副落魄模樣天差地別;他又穿上艾希米在利索頓時看見的深藍色騎士團軍裝上衣、草綠色短披肩、黑色馬褲,一雙磨損破舊卻質地極好的靴子,還有同樣的,那把閃爍森然殺氣的長劍。波赫利神情漠然,卻警戒,雙眼和頭頂的藍月一般久遠、冷凝、超脫。林中空地還殘餘著未融的雪,斑斑白點綴著剛發芽的青黃草地,螢藍月光由交織樹葉間篩落,風起,帶來雪、土、草、動物的氣息。 「你準備好了?」波赫利開口。 艾希米不知道他的準備好是指什麼,是準備好戰鬥?還是準備好受死?艾希米只能點頭。 波赫利看著他手中的短刀,短促嗤笑一聲,舉起長劍,森藍月光在劍鋒上一溜而過。「該是時候了。」 艾希米只聽到踏踏的腳步聲,轉瞬間,波赫利已經跳躍過草地,閃至他身邊,手中長劍一揮,銳利的光切入視角,他才像是突然醒過來,隨即向後一躍閃躲,鼻尖感覺到灼熱、強大的風壓襲來。他不知道波赫利是否是技巧進步了,亦或是他沒變,是自己退步了,騎士的動作在他眼中快如閃電,深色衣物讓他周身隱沒於黑夜,只有閃動劍光切割出半彎形線條,忽遠,而又突然逼近。艾希米幾乎自亂陣腳,冷汗直流,他感受到許久不見的熟悉戰慄,從背脊上開始,如突起的腫瘤,一顆一顆爆裂開來。但他的動作、反應遲鈍,腳步緩慢,只能勉強避開波赫利銳急的攻勢。 「這麼慢。」 波赫利的聲音從他後邊傳來,極為靠近耳後髮梢,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呼息的吹氣。艾希米一驚,拔腿就跑,卻踉蹌得幾乎跌倒;在他正掙扎著站穩時,一道殺氣急速從背後推來,艾希米直覺地低頭,劍鋒掠過他頭頂,削下一縷髮。艾希米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好不容易站穩,卻已是氣喘連連,汗流浹背。 「你打算放棄了嗎?」波赫利手握長劍,指著艾希米,沉穩、緩慢地朝他走來。「就算想死,也得死得有尊嚴點吧。你不是個狂戰士嗎?」冷酷如冰石的眼。狂戰士。他彷若看見自己。 「我不……」 「什麼?」 他的手緊握住短刀刀柄,壓抑顫抖。他無法感受到以往在胸腹間流轉的燥熱騷動,只有一股沉墊墊的冰冷壓在深處,讓他幾乎無法動作。但是,他必須戰鬥;艾希米深切地感覺到那股由恐懼,不是由怒氣所散發出的潛力。他舉起短刀,光芒迸現,衝向波赫利。 長短交接,散裂火星,金石振鳴。艾希米的短刀抵禦不了波赫利的長劍,很快就被格擋下,推開,劍尖穿越他身體每一處縫隙,劃破衣裳、刺入肌膚。但是他不在意,閃避、衝刺,他的動作恢復了以往的靈活,總是能驚險避開波赫利每一招致命的攻擊,騎士的動作在他眼中也不再那麼迅速、閃爍,甚至可以稍微抓到招式與招式之間的空洞。 但這不是狂戰士的戰鬥。艾希米明白,他或許,永遠也感受不到那股衝動了。過去那些戰鬥,腥紅赤血,無牽無掛,只有殺戮;如今,遺留在他空白腦海中的,唯有生存。存活下去,是為了活下去,他必須進行這場無望的戰鬥。但是這有什麼意義?如果僅是為了生存,戰鬥又有什麼意義?他一頭汗水,沒了頭帶的遮擋,從髮間直接流入眼裡;或許,那裡頭還夾雜著淚水。 趁波赫利舉劍時,艾希米突然接近,短刀一推刺向他的脖頸處。波赫利眼神一閃,急遽撤退,鬆開握劍的一手,直接抓住艾希米的短刀。艾希米大喝一聲,以蠻力試圖推進,但波赫利也不是省油的燈,舉起劍柄就往艾希米的臉頰落下。他被打得一陣頭昏眼花,卻仍未鬆手,舉起一腳踢向波赫利的下腹,又趁他吃痛彎腰時在踢向他握劍的手腕。失去長劍,他們爭奪起唯一的武器,艾希米用盡力氣試圖取得主導權,但在波赫利的抵抗下,難以推進。 金髮藍眼的年輕騎士。短刀。搶奪。推擠。刺擊。沒入。映著月亮的圓眼。 他想起來了。他殺死波赫利的弟弟時,也是同樣的情況,搶奪短刀,然後……艾希米突覺手腕一陣難以忍受的痛,不覺鬆手,刀鋒隨即反轉過來。他往後一跳,短刀接連在空中畫了數道,艾希米躲避不及,感覺到腹部一陣重壓,接著是灼熱的痛感。他一手壓著腹部,繼續閃避攻擊,原以為應該沒什麼事,但腹部的痛卻越來越劇烈、沈重,一下一下咬著,好像有溫熱的液體從那裡湧出。他腦袋昏沈,四肢無力,身子晃動了下,就跪倒在地上。 他覺得很冷,全身的力氣宛如從這傷口漏光。波赫利沒有趁勝衝上來結果他,只是拾起掉落的長劍,一步一步走近。艾希米看著那雙舊靴子,踏著薄雪,靴面上有不少磨損和髒污,似乎比先前更加嚴重。是什麼驅使他,遠從南方來到荒僻的北地? 「你為什麼要追來?」 「因為你沒在半路上被群眾打死,反倒平安來到北地。我想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 「那你……這樣就滿意了嗎?」他抬眼。騎士的臉背對月光,只見一片黯無,模糊的輪廓裡頭,鑲嵌一雙冰色眼珠。他看不出他要什麼。 「你就要死了,有什麼話想說?」 要說什麼?必須說什麼?艾希米只覺得疲累,再也無法思考,他能說什麼?他想著自己一路走來,本就注定要暴屍荒野,這樣的死法,他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桑達特,如果是桑達特,會要他說什麼?看看別人,看看自己,學著去原諒別人,原諒自己,還有……那些人的臉,吶喊、苦痛、哀求、恐慌、憤怒,記憶忽然清晰,歷歷在目;他的手,沾滿了鮮血。 見艾希米沒有動作、反應,波赫利緩緩舉起劍,指向天空,劍尖閃爍銳凝藍光,宛如集結天地之氣於其上。他等了一會兒,手勢一變,劍的角度迅即旋轉落下,但他突然聽到艾希米開口。 「對不起。」 波赫利急促停下,收劍,看著跪在他面前,低垂頭的男人。「對不起什麼?」 「所有……」 一切。他垂眼,熱淚滾流。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當艾希米再抬頭,波赫利已不見蹤影,他的短刀落在前方。那個人像是從未來過,他們也從未發生過戰鬥,從未有過任何對話、交流,像夢一樣。只有腹部的疼痛提醒他一部份的真實。他還是不知道波赫利為何來,為何走,不知道他的道歉是否觸動了什麼。或許,真的,從未發生過;也或許,他已走到了盡頭。 夜深,風冷,林葉窸窣顫語,紅月已經露出臉來,艾希米還跪在樹林間的空地,未融的薄雪聚積腳邊,凍冷膝蓋。他知道,在不遠的地方,有個女人,在一棟小房子裡,等著他。他知道,她會留盞指引道路的燈火,添加爐前柴薪,熱好酒,以溫柔替他治療遍體鱗傷。他知道,只要循著那盞燻然映照的火光走,就能回到那個地方,有人在等待的地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站不起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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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