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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5/23 16:23:27瀏覽136|回應0|推薦0 | |
「沒有。」懷斯爬出掩蔽他們的岩石,發現周遭的景色全都變樣了。整座山像是被翻過來一樣,散落的石塊與泥土如同兇猛的河流,急急從山上往山下沖刷,原本地表的植被幾乎全都被淹沒,樹木不是被掩埋在底下,就是歪曲傾倒,巨大的樹根也被連根拔起。懷斯往原本山上的方向看,發現那裡似乎已經不能被稱為山上,而只是一片光禿禿的小土丘。 「佳娜?」懷斯輕聲喊。 他只聽見自己的呼喊被空蕩蕩的霧氣所打回來的回音。懷斯踩著不怎麼安穩的鬆軟地表,往他記憶中最後看到佳娜的地方走。原本的山坡路現在已經與平地無異,懷斯的靴子一踩在新翻的泥土上,就感覺自己的身體陷下一些些,泥土像水一樣湧上來,包圍住他的腳踝。 「佳娜?」 懷斯繼續走,一邊仔細看著周遭的泥土地,希望可以看見紅色衣服的一角,但是除了被翻上來的植物的根,以及原本躲藏在土底下的昆蟲,懷斯什麼也沒有看見。有一股濃厚的腥臭土味在空氣中蔓延著。 懷斯突然聽見背後傳出什麼聲音,像是有人拖行著蹣跚的腳步。懷斯緊張地趕緊回頭,一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神經質地撥開劍柄上沾染的泥土。他看見在他的後方,也就是原本是山腳下的方向,似乎有個紅色的影子在晃動著。 「佳娜?」 那應該是佳娜。懷斯意會到這個事實,不覺難掩興奮的心情,連滾帶爬地跑了過去。他看見佳娜似乎趴在地上,正用手在挖著什麼。 「佳娜,你沒事吧?」 佳娜在懷斯已經很靠近了,才抬起頭。她長長的棕髮散落,似乎將一堆土都推倒在頭上,頭髮與泥土糾結在一起成塊狀。身上的紅色袍子也破爛不堪,沾滿了黑色的土。 「懷斯?你沒事?那,隊長呢?」佳娜抬起滿是髒污的手,抹開垂在臉上的頭髮。懷斯覺得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不確定。 「也沒事,我們躲過了。」懷斯在佳娜的身邊蹲下,「你還好吧?」 「沒事,我沒事,」佳娜說,接著像是要肯定什麼一樣點了下頭:「你們沒受傷嗎?真是……太好了,我是說,我很抱歉,我沒想到會搞得這麼大,沒想到他會這麼強……但是你……你看,」 佳娜雙手鏟入土中,抓起一片東西,看起來好像是一塊綠色的布,但下面似乎還壓著什麼,很沈重的樣子,佳娜費了很大的盡才拉上來一些。 「你看,我打敗他了,我把他給……你看,依恩他……」 懷斯看著佳娜滿是烏黑泥土的臉,她的嘴扭曲著,好像拚命想要說什麼,但在懷斯看來,她這神情卻像是要哭了一樣的激動。懷斯看向她手裡抓著的東西,發現那塊綠色的布,是衣服的殘片。那是一只袖子,邊緣鑲著藍色的布,底下,壓著一隻沈甸甸的手。那手像是已經放棄了什麼一樣,氣息奄奄地臥在泥土中。 「我打敗他了,我……打敗他了。」佳娜說。 「化風師死了?」 佳娜用力點頭,懷斯看見有兩行淚從她的眼中溢出,順著臉頰流下,洗去臉上的髒污,在一片烏黑上沖刷下兩道白色的痕跡。「我打敗他了。」 「我知道,我知道。」懷斯說,一時不知自己該作些什麼。他看著土地上的那隻手好一會兒,才將眼光移回佳娜身上。他伸出手,扶住佳娜的手臂,想幫著她站起來。 「走吧。」 佳娜卻推開他的手臂,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懷斯知道這個年輕女巫的倔強個性,對自己好意的被拒,早已見怪不怪。他退開,讓佳娜自己站穩腳步。 懷斯轉身踏前幾步,一邊走一邊尋找瓊斯基的行蹤,但除了傾倒的樹木跟散落的石塊,並沒有看到那個冷硬軍人的紅袍身影。懷斯想開口呼喚,卻有一股冰寒的直覺,突然從背脊竄升上來,直擊他的腦門。那可說是一種動物性的直覺,感覺到周遭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敵意,這是懷斯以前在打鐵房的生活從未感受到的,也從沒想過自己竟也擁有這樣的直覺。懷斯剎時感覺背脊一陣僵硬,他勉強想轉動頭部,聽到頸骨轉動時的喀喀作響。他回頭,眼角瞥見佳娜的身影,有些腳步不穩地跟在他身後一段距離。懷斯覺得自己的耳朵搔癢,瞬間他理解到,那股令他全身戰慄的直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是聲音。從遠方傳來的腳步聲,跟人說話的聲音,還有一個近在耳邊,蠢蠢欲動的聲音。達達爾人遙遠的追尋都比不上這個聲音令人驚懼,在懷斯能意識到前,已經深入他的腦中,啟動了警覺的情緒。但懷斯還不知道這聲音究竟是什麼,他慌亂地以眼光到處搜尋。 「懷斯?」佳娜輕聲說,疲憊的眼看著他,似乎只是在詢問他為什麼停下腳步。 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直到看見佳娜身後一個隆起的土丘,似乎在緩慢移動。懷斯稟住呼吸,睜大雙眼瞪著那座土丘,看見那一團黑色汙泥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在扭動著,推展幾下,又退縮。 懷斯突然了解那究竟是什麼,意念轉換為行動,他舉起雙腳想要動作,卻看見那一團土丘突然爆裂開來,塵土飛揚,在一片黑色的細碎土雨之後,衝出一個人影,一道銀白色的反光射入懷斯的眼中。懷斯別開眼,但腳步卻沒停。 「佳娜!」他叫道。 神情有些茫然的女巫似乎是在聽到背後的巨大聲音,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還來不及回頭,就感覺到從背後衝撞過來的強大力道,打擊在她的身體上。起先並沒有強烈的感覺,她只聞到背後那個人身上傳來腥臭的土味,還有他劇烈的喘息。感覺是在一陣子之後才恢復,有什麼東西穿過她的身體,拉扯著、撕裂著她的血肉,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帶著意想不到的痛苦,在她的體內蔓延。 「佳娜!」 當他看見那把見穿過佳娜的胸口時,懷斯覺得全身冷汗淋漓,彷彿被什麼東西重擊胸口一般,幾乎無法呼吸。他衝上前去,卻只抓住佳娜倒下來的身體。胸口冒著血,深紅色的衣袍顯得顏色更深,軟倒的身體只是抽蓄了幾下,就沒再動了。懷斯愣愣地看著懷裡那張滿是泥土髒污,口鼻出血的臉,她的眼還是張著,深幽的瞳孔只殘餘一抹茫然。這茫然似乎從剛剛到現在都沒變過,一直停留在她的眼中,彷彿是一個問號,一個嘆息。 懷斯抬頭,看見那個滿頭滿臉都是泥土,如同沼澤怪物一般的達達爾士兵,站在他的面前,舉起手中的劍。劍尖朝著他的臉,上頭沾染了紅色的血跡。是佳娜的血。 他知道自己該動,卻動不了。他想閉上眼睛,但雙眼卻像是被外力硬是撐住一般,連眨眼都沒辦法。達達爾士兵的雙眼滿是仇恨與無法控制的獸性,那一股怨懟朝懷斯直擊而來,讓他無法置身事外。銀光閃耀著他的眼睛,手中所抱住的軀體逐漸僵硬。 懷斯沒有看到瓊斯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定睛一看,瓊斯基已與那個達達爾士兵扭打成一團,達達爾士兵勉力想舉起手中的劍抵抗,但瓊斯基一手壓住他的脖子,一手抓住他持劍的手臂。兩人的戰鬥惹得塵土飛濺,達達爾士兵沙啞地大吼,但卻顯然是突擊的瓊斯基佔了上風。瓊斯基以手腳緊緊地制住達達爾士兵的動作,讓他動彈不得,連手都舉不起來。達達爾士兵像是痙攣一樣掙扎著,四肢不規則地跳動,嘴大張,急切地想呼吸,連舌頭都伸了出來。瓊斯基的手臂繞過那人的頸部,彷彿像是尋找什麼,慢慢地移動手臂的位置。接著忽然一收緊,懷斯清楚聽到「喀啦」一聲。 瓊斯基喘著氣、抖著手,放開軟倒的達達爾人。懷斯的視線無法移開,焦距在瓊斯基的手掌上。那手上滿是黑色的泥土,混雜著從他自己手臂上流下來的血。那手正微微顫抖著,卻在剛才如此熟稔地勒斷了一個人的頸子。瓊斯基幾乎是踉蹌地朝他走過來。 「懷斯,」他嘶啞地說:「走吧,他們聽到聲音,會追上來。」 「佳娜她……我想他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臟。」 「我知道,我很遺憾,我來得太晚了,可是我們只能把她放在這裡。」瓊斯基幾乎沒看著懷斯手中佳娜的屍體。 「至少該給她一個地方安息。」 「懷斯,」瓊斯基彎下身,沾滿土與血的手穩當地放在他的肩上。懷斯可以感覺到瓊斯基手臂的顫抖,他看著軍人的臉,這才發現他是如何緊咬著自己蒼白的唇,似乎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她已經死了,我們還活著。至少她落在他們手中時是屍體,不用再承受什麼痛苦。」 不用再承受什麼痛苦。懷斯低頭,看著佳娜的臉。沒有生氣的軀體已經僵硬在他的臂彎裡,如果他可以抱他的妻女最後一次,也會是這種感覺嗎?她已經死了,而我們還活著,活著承受痛苦。 「把她放下來,懷斯,我們走吧。」瓊斯基輕聲說。 懷斯猶豫了一會兒,才放下佳娜的屍體,看了她最後一眼,伸出手推推她微張的眼,讓她閉上。時間不多了,懷斯已經聽見越來越明顯的叫喊聲與腳步聲,他跟著瓊斯基有些蹣跚的背影前行。由於整座山頭都被佳娜給破壞殆盡,原有的植物景觀都完全一樣了,懷斯一時也搞不清楚方向,但瓊斯基似乎很確定他們的目的在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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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