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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 第八章(1)
2006/05/20 20:09:58瀏覽151|回應0|推薦0

第八章

闇夜降臨,懷斯看著窗外逐漸高升的月亮,有些不安地盤腿坐在地上,在心底計算著行動時間的來臨。那扇鐵窗現在還看似牢牢地擺在原位上,但是懷斯和瓊斯基已花了一天的時間將窗旁的泥土鑿開。他們將落下的土石碎屑藏在草蓆之下,用劍將整個埋藏在土牆中的鐵窗,一點一滴地挖出來。

達達爾人的行動果真如同那東兀得婦女所說,也如瓊斯基所預料的,一整天都把所有的人力放在搜索佳娜的行蹤上,這一天都無暇顧及他們兩個俘虜的狀況。除了派東兀得村民送來一日三餐,只是把門鎖上,根本沒派人看守,因此懷斯和瓊斯基可以不顧及聲響,一整天都在挖鑿鐵窗。

黃昏時,搜索的達達爾人回來了。瓊斯基從他們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知道達達爾人什麼也沒搜到,佳娜似乎已經離開這一帶,完全失去了蹤跡。懷斯覺得有些慶幸,也覺得有些恐懼。他慶幸佳娜已經逃離,不用受被俘虜的折磨,但也害怕,在如此靠近魔幻森林的地帶,沒有巫師的庇護,他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在森林及附近區域搜索了一整天的達達爾人確實疲憊了,只派一人看守在囚禁懷斯與瓊斯基的小屋外。入了夜,當月亮攀上山頭時,門外傳出規律的呼吸聲。瓊斯基的耳朵緊貼著門,靜靜聽著,懷斯看著他的動作,覺得自己似乎也聽見了外頭達達爾士兵的鼾聲,和他紊亂的呼吸與心跳如此不同,那安詳的旋律,似乎是自己這一陣子以來一直缺乏的。

「是時候了。」瓊斯基悄聲說,空氣中迴盪著他的氣音,在懷斯的耳邊沙沙作響。

兩人悄悄地將鐵窗從土牆上搬下來,鑿出來窗口並不算大,但可以勉強讓一個成年男人擠過身子。兩人先將劍拋出去,再以盡量不發出聲音的方式擠過窗口。村子後方飼養牲畜的房舍傳來雙角禽的鳴叫,兩短聲、一長聲,重複數次,微弱而清幽地漂蕩著。他們蹲在牆角下,等待著那聲音被吞噬在夜色中。村子裡唯有屬於村長的最大房舍內,有燈火閃耀的微弱光亮。

「走。」瓊斯基簡短下令,伏低著身子,往村子的東方前進。

一路上,他們沒遇見多少個巡邏的達達爾士兵,大約是太過疲累了,看守的士兵大多待在一個定點不動,其中有兩個靠坐在房舍底下打瞌睡,有一個站在路邊望著圍繞村莊的樹林,眼睛張著,但身體卻一動也不動。

懷斯蹲低身子,緩慢地繞過幾個看守者,聽見自己的靴子在沙地上摩擦的聲音,即使是如此細微,都還是讓他膽戰心驚,唯恐這麼一點聲響也會被發現。夜色凝重,懷斯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藉由微弱的月光,稍微看清目前的位置與前進的方向。寒夜中寂靜的冷凜凝結成冰,彷彿化為眼睛可以看到的粒子,漂浮在空氣中,打在肌膚上,傳來一絲絲疼痛。

懷斯發現他們離東方的池塘很近了,因為他聞到隱約的水氣,聽見寂靜的蛙鳴。

那池塘比他想像中要大,黑夜中,唯有這一塊區域閃耀著光亮。風微微吹拂過,激起水面一圈圈漣漪,形成數道帶有弧度的光圈,往遠處推展,漸漸擴大、消失。

「現在該怎麼辦?」懷斯問,蹲在水塘邊,看見有一個小小的黑影從一旁躍出,投入水面,發出撲通一聲,帶著閃光的漣漪擴散。

「游過去。」

「啊?」懷斯不禁轉頭看著瓊斯基,但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臉。

「游過去,」瓊斯基重複說道:「這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我們必須到對面的林子裡去,雖然夜裡有點危險,但如果趁他們還沒發現前走,或許還有點機會。」

「真的得游?」懷斯再確認一次。

瓊斯基瞥了他一眼:「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不會游泳吧?」

「我當然會。」懷斯反駁。

「那你怕什麼?」瓊斯基說著,將劍背在背上,一腳已經落下水塘:「等我游了一段距離再跟過來,別發出太大的聲音。」

轉眼間,瓊斯基整個人已經沒入水中,岸邊水深及腰,他緩慢地走動著,一方面是因為水的阻力,一方面是不想發出太大的聲音。瓊斯基漸漸走入水塘深處,水越來越深,接著懷斯看見他開始滑動雙手跟雙腳,水池發出寂靜的回音。

現在該輪到他了。懷斯也將劍背在背上,先將一腳放入水塘中。水隨即往四面八方湧來,流入靴子內。當肌膚接觸到夜裡冰寒的水時,懷斯全身一陣顫動,他幾乎想立即將腿縮回來。但瓊斯基已經越游越遠了,幾乎到了水塘的中段,要不是水面月光反射出他滑動四肢的漣漪,懷斯根本就看不見瓊斯基的人影。他咬了咬牙,將兩隻腳都放入,忍著刺骨的冰涼,撲通一下整個下半身都落入水中。懷斯緩慢地跨步前進,覺得腳趾頭都被凍僵了,幾乎已經沒有感覺。隨著水池越來越深,懷斯整個人幾乎都泡入水中,當感覺已經踩不到軟泥池底時,懷斯舞動手腳前進。漸漸地,不再感覺這麼冷了,或許是已經適應了水溫,也可能是因為大動作讓流經肢體的血液得到舒活。

黑暗中,他看不清四周,也發覺自己逐漸失去了瓊斯基的蹤影。但是懷斯憑著記憶緩慢向前游,滑動的四肢像是觸摸著什麼柔軟、冰涼的東西,黑暗包圍著他的身體,水面上映照的月光卻格外刺眼。他撥開水面上的水草,忽略有什麼東西繞過自己腳邊的奇異感覺,眼前那一片在黑暗中連綿起伏的樹林,越來越近了。

懷斯覺得靴尖似乎觸到了爛泥地,他腳下一沈,站起身,發現自己已經接近岸邊了。推著沈重的身體逐步接近,懷斯爬上岸。原先入水時覺得寒冷,但在一段時間過後,已經逐漸適應,現在懷斯上了岸,夜風一吹來,全身上下的冷水在空氣中蒸發,讓他冷得直打哆嗦。懷斯腳步踉蹌,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奮力將靴子脫掉,把裡頭積累的水倒出來。

「小聲點。」

瓊斯基的聲音從他的左邊傳來,懷斯看見黑暗中有人影在動,一手放慢了倒水的速度。

「我們的方向對嗎?」懷斯悄聲問。

「沒錯,」懷斯聽見瓊斯基擠去外袍上的水的聲音:「我們接下來得進樹林去,繞著村子外圍走,到黑風山腳下。」

「他們需要多久時間才會發現我們不見了?」懷斯看著池塘對岸的村莊,小小的房舍像是一個個隆起的山丘,在黑夜中靜靜佇立著。再遠一點,那一棟全村最大的房舍,依舊閃著明滅的燈火。

「不知道,運氣好的話,可能要到明天早上,要是運氣不好,現在就會被發現了。」瓊斯基說,站起身,像全身毛髮沾溼的動物一般抖動身上的衣服,接著將劍插在腰際。

「走吧。」他說,一轉身,鑽入幽暗的樹林內。懷斯跟隨瓊斯基的腳步。

月光似乎透不進濃密的樹林,懷斯雖然謹慎地注意腳下腳步,但還是會不經意被樹枝給絆到,尤其一身衣服又溼又重,導致動作緩慢,懷斯的行走速度一直快不起來。相較之下,瓊斯基卻迅速許多,只走了一段路,懷斯就發現自己遠遠落在後頭,幾乎要看不見瓊斯的背影了。

他們沿著樹林走,這樹林圍繞著村子的東面,往南邊延伸,直至黑風山腳下。瓊斯基和懷斯已經越過了大半個村子,深夜的村莊依舊是寂靜的,他們沒看到守衛的達達爾人,而村長宅子裡的燈火依舊不滅,亮點在黑暗中浮動著,彷彿指引的路燈。村莊已經被他們拋在後頭,越來越遠了,瓊斯基與懷斯越過幾片田地,行經荒涼的草原。夜風裡有一股樹林特有的清涼氣息,越是接近黑風山,這氣息似乎越濃烈。混著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灰塵味氣息,讓懷斯憶起了前些日子的旅程。他猛然想起這一帶還屬於片羽之森,他們曾在這附近受到獸人的攻擊。

「瓊斯基,」懷斯悄聲說,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都被風吹散了:「我們要進入片羽之森嗎?」

「不可能,沒有巫師,進去就出不來了。」瓊斯基沒有回頭,但懷斯清楚地聽見他的耳語。

「就算沿著樹林走,達達爾人也可能會追來。」

「所以動作要快點,我們都還沒脫離危險區域,別浪費時間問愚蠢的問題。」軍人冷硬、不耐煩的口氣,讓懷斯不得不噤聲。

村莊內絲毫沒有動靜,懷斯走著走著,漸漸覺得稍微安心、放鬆了,但樹林裡重重疊疊的樹枝遮去了所有可能透進的光線,讓黑夜更加深一層顏色,懷斯如此勉力地睜大眼睛看路,還是分辨不出搖搖晃晃的樹影、長及腰部的草叢、長滿溼滑青苔的石頭,他只能跌跌撞撞地抓住瓊斯基幾乎要與黑夜融合在一起的身影。

朦朧間,懷斯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抓住他的腳,猛力向後一扯,懷斯整個人隨即撲倒在地上,鼻子砸到了碎石頭,痛得他幾乎流下眼淚。

「懷斯?」

懷斯聽見瓊斯基呼喚的聲音,感覺有點遙遠。他正雙手撐著地想要爬起來時,卻聽見有什麼東西忽然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他一抬眼,看見瓊斯基似乎正跟一個黑影糾纏在一起,滾倒在地上,落葉發出巨大的聲響。

懷斯覺得心胸一緊,趕緊爬起來,卻發現腳踝還被什麼東西緊緊拉著,動彈不得。懷斯手一摸,發現那是一條藤蔓,竟纏在自己的腳踝上,來不及思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趕緊揮劍砍斷藤蔓,爬起來奔向瓊斯基。

瓊斯基與那黑影奮戰著,在對方從樹上跳下來,撲到他身上的那一剎那,他手中的劍被打掉了。瓊斯基只能憑著自己的雙手打鬥,敵人所持的短刀從黑暗中冒出來,突然就往他刺過來,他用手臂擋開對方擊刺而來的短刀,接著以膝蓋頂住對方的身體,用力推開一點距離,雙手抓住對方的手臂。

瓊斯基意外地發現,敵人的骨架似乎相當瘦小,雖然力氣挺大的,但終究還是他所能應付的。瓊斯基低吼一聲,以體重的壓力向下,雙腳夾住那人的一條腿,壓住對方的身體,他趁隙空出一手抓住那人的脖子。敵人開始拚命地喘氣,全身因缺氧而痙攣。

「別動,」懷斯說:「把刀子丟掉。」

懷斯站在一旁,手中的劍直指那人的臉。那人停止掙扎,不過並沒有丟掉手中的刀子。

「丟掉。」瓊斯基沈聲說,掐住敵人喉嚨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懷斯忽然聽見什麼聲音,像是什麼動物攀爬在地表上緩慢前進,推開落在土地上的落葉,拖行在一堆爛泥中。接著,身邊有數道細長的黑影子竄上來,忽然攀附住他持劍的手臂。懷斯隨即會意過來,這些是剛才纏住他腳踝的藤蔓。那些植物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纏上懷斯的手臂,以驚人的力道向下拉扯,讓他幾乎動彈不得,舉不了劍。他聽見瓊斯基亦發出憤怒的吼聲,才發現也有幾道藤蔓纏住了他的雙手。瓊斯基雙手舉在空中,拚命舞動掙扎著。

敵人從瓊斯基的箝制下掙脫,溜出來,一邊抓著自己的喉嚨喘氣,一邊後退。「咳咳,你們……等一等,別動……」

那聲音雖然沙啞,但卻帶著一股熟悉的音調。懷斯與瓊斯基瞬間忘了掙扎,看著坐倒在地上,拚命咳嗽的人影。

「佳娜?」

「咳咳,不是我……還是誰?咳咳……」她揉著酸痛的頸子不停地咳嗽,但還是試著想開口說話。

「你為什麼攻擊我們,佳娜。」懷斯問,同時感覺纏著自己手腳的藤蔓已經失了力道。

「我怎麼知道是你們?」佳娜不悅地說:「我只看到兩個人躲躲藏藏地在這裡走來走去,哪裡知道是敵是友。」

「你怎麼還在這裡?」瓊斯基問,語氣雖然事平板、冷靜,但已與他相處了這麼多日,懷斯漸漸摸清了這個男人的脾氣,他往往在越是生氣的時候,越顯得冷靜。那幾乎沒什麼感情的簡短語氣中,懷斯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味。

「我……」佳娜別過臉,似乎有點猶豫:「他們一整天都在搜山,幾乎沒有放過任何一寸土地,那個化風師傾聽每一處風的語言跟痕跡,我幾乎沒辦法走。」

瓊斯基有些粗暴地拉掉纏在他手臂上的藤蔓,鷹眼定定看著佳娜。「就算是這樣,我也不相信你沒辦法逃掉。就算達達爾人有巫師,但化風師跟化地師的能力不同,你可以找得到避開他的方法的,我想你在學苑的時候應該學過這些事情,不可能這麼快就忘光了吧?」

「我又沒說不走,誰都知道這地方再繼續待下去會有危險。」佳娜有些動怒,抬起臉與瓊斯基對視著。

「那你還在這裡作什麼?你要知道,你多待在這裡一個極陰時間,那個化風師就越能嗅到你的蹤跡。你應該那天晚上就離開的,佳娜,」瓊斯基忽然放柔了聲音:「你留在這裡作什麼?」

佳娜轉過臉,朝下看著自己的手。她的手心沾上了一些瓊斯基手臂上的血,在黑暗中,血跡看起來像黑色的污漬。

「佳娜,你……」懷斯想插嘴,但同時佳娜抬頭。

「我總得確認一下你們是死是活。」佳娜說,咬了咬唇。

「看到那個狀況,你也該知道出了什麼事。」瓊斯基說。

「我知道你們可能還活著,但卡札馬……」

「我聽到那些達達爾人說,他們在昨天下午發現了他的屍體,在西方那一片樹林裡,被樹枝纏繞住,卡在樹上,他們費了一股勁才把屍體弄下來。」瓊斯基忽然說。

懷斯猛地轉頭看瓊斯基。這些事情瓊斯基並沒有告訴他,是不想說,還是不想影響他的情緒?懷斯不了解,但從瓊斯基簡短、平淡的敘述中,他想像依恩死亡時的模樣,從胸口湧上一股疼痛,直達咽喉、衝到鼻端。

懷斯低下頭,抹抹臉,同時看見佳娜也低下頭。

「你早該走的,佳娜。」似乎只有瓊斯基一人不受情緒影響,他的語調一如以往的冷硬。

「我知道,」佳娜聲音暗啞:「對不起,隊長。」

「現在說對不起已經沒有用了,但幸好,你沒被抓到。」

「隊長……」

「別說那些廢話,現在快點離開這裡比較重要。」瓊斯基說,接著對佳娜伸出手:「起來吧。」

佳娜撐著瓊斯基的手臂,有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夜裡雖然比較危險,但只要避開那些有夜行習慣的猛獸,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佳娜說:「我們要注意的還是獸人,但這一次,我會先聞到牠的氣味的。」

似乎是心裡有什麼東西恢復了、改變了,懷斯看到佳娜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走吧。」瓊斯基下了命令。然而在三人預備行動的同時,他們聽見遠處傳來聲音。

聲音是一股波浪,緩緩地從遠方飄過來。先是細微的、單音節的,隨著距離越來越接近,那聲音忽然漲大、聲調拔高,一個又一個高低不同的單音聚集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波濤,直直往他們擴散過來。懷斯回頭,看見已經落在他們背後的村莊,那些在黑暗中沈寂的房舍忽然一個又一個地點亮了,像延燒的火焰,一串接著一串,隨著聲音的浪濤一同在沈睡中甦醒。

「他們發現了。」瓊斯基說。

瓊斯基簡短陳述的事實,在懷斯聽來,卻是一個可怕的信號。懷斯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拍擊著他的臉,是風。那聲音的來源,是風。

「他來了,那個化風師……」佳娜小小聲地說。

扶著佳娜手臂的瓊斯基,感覺到她的顫抖。指尖微微的顫動似乎也傳達到他的身體裡,瓊斯基近乎厭惡地鬆開佳娜的手臂,右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

「別發呆了,快走,他們追過來了。」

他們轉身,繼續逃亡。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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