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達村莊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太陽半沒入山頭，紅色光芒的餘輝映照著半邊天，在山腳下落下陰影，那一片森林現在看來更黑暗、濃密，樹影交錯中，那一層白色霧氣已經消失。

年邁的村長，帶著幾個年輕男人出來迎接。他們並沒有顯露出太驚訝的表情，默默地看著四個一身狼狽的軍人，帶領這一行人進入房子內休息。這村莊似乎還比他們之前所反攻的那一個還要小，簡陋的泥土牆房舍很狹窄，一間一間亂無章法地錯落著。村長領著他們進入一間似乎是全村最大的房子內，裡頭空蕩蕩的，撲著草蓆的地板上擺著一些食物，是一些乾麵包跟冷掉的蔬菜湯。

懷斯進入這房子內，感覺到油燈長久燃燒傳來的悶熱空氣，他看著地板上的食物，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是為他們而準備的。但是麵包被扳開一半，碎屑掉滿地的模樣，又好像說明先前有人在這裡聚會。

村長說了句什麼，接著彎身面對瓊斯基，然後動作就這樣停住，等待著。其他人也做出同樣的動作。由於先前在另一個村莊待過，懷斯知道這是東兀得人的一種禮儀，在請尊貴的外客落坐時，都會做出這樣的動作。直到他們在草蓆上坐下，這些人才直起身子。

瓊斯基與這些人開始說起話來，懷斯完全聽不懂，只有仰賴依恩的翻譯。

「他們說，不久之前達達爾人來過，」依恩靠近懷斯耳邊，悄聲說：「有一批達達爾軍人想佔領這個村莊，他們也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不過不久之後，大部份人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忽然離開，只剩少數人駐守，所以他們就趁這時機把達達爾軍人趕出去。」

懷斯一邊聽依恩說著，一邊看瓊斯基與年邁的村長在談話。瓊斯基一身髒污與傷口還未處理，盤腿坐在草蓆上，鷹眼盯著老人看，雖是專心聽著老人斷斷續續的說明，但不時打斷談話問問題。而老人口氣還算順暢地說著，有時遲疑地停下來思考。

「這一間是村長的房子，是全村最大的地方，也是大家集會的場所。村長說，剛才我們來之前，他們村裡的壯丁是聚集在這裡討論達達爾人的事情。他們雖然殺了大部分留下來駐守的達達爾人，但是有幾個人逃走了，他們擔心這些軍人會回去找人來報復，所以正在商量要怎麼戒備。」

所以才會有沒吃完的麵包跟冷掉的蔬菜湯，以及像是燒了很久的油燈味。懷斯看看四周，簡陋的泥土牆邊堆著一些陳舊的櫃子，上頭擺著一些鍋碗瓢盆及衣物。大約有四、五個年輕男人圍在村長的身後，其中一個男人在村長對瓊斯基說明時，還不時發言插話，似乎是在補充什麼。

「村長說，他可以提供我們休息、療傷的場所，不過希望我們可以留在這裡一段時間，幫他們抵禦那些回來報復的達達爾人。」

「達達爾人一定會回來嗎？」懷斯問。

「我也不清楚。」依恩聳聳肩。

懷斯看見佳娜在角落裡，盤腿坐著，雙手交握擺在自己的胸前，閉著眼睛。她看起來好像在冥想，幾乎是動也不動，連眼皮都不跳一下，只有胸膛微微地起伏著。

「她在做什麼？」

「休息，巫師都這樣做自我治療的，」依恩回答，一邊分心傾聽瓊斯基與村長的談話：「……距他們把達達爾人趕跑已經五個極陰時間了，所以他們正擔心達達爾人會帶人回來。」

敞開的門後出現人影，懷斯緊盯著那門，神經不覺緊繃了起來。即使因為先前跟獸人的戰鬥而受傷、全身疲累，但威脅已消失的現在還是無法讓他放鬆。同時他感覺到，瓊斯基的背影在一瞬間僵硬了起來，他身旁的依恩也忽然屏住呼吸。

門後出現的，是一個嬌小的人影。一個穿著東兀得婦女慣穿的青藍色長袍的女子，微微低首，手捧著一個大碗，一個陶土水瓶，走了進來。村長回頭看了看那名女子，又對瓊斯基說了些什麼。

「村長說，這些東西他們碰過，不好意思給客人用，所以請人再拿新鮮的食物過來。」依恩翻譯。

那女子將大碗與水瓶放在地板上，推至他們的面前，碗裡裝的是新鮮麵包。接著又一個女子跟進來，將手中拿的杯子、蔬菜湯放下。拿水瓶的女子倒了水，先遞一杯給瓊斯基，再依序給依恩、佳娜與懷斯。始終低首的女子在將水杯遞給懷斯時終於抬頭，現出容貌。懷斯發現這女子相當年輕，有副東兀得人特有的細長眼，尖下巴，皮膚是長年在太陽下晒出來的古銅色。女子動作俐落、安靜，卻總是避著懷斯的眼，但那感覺並不是面對陌生人的羞澀，而像是一種想要快點逃離的不耐。

懷斯接過水杯，女子的一根手指擦過他的虎口，懷斯瞬間全身僵硬起來。她的手指細長，卻帶著粗糙的質感，可以感覺到那是長久在田地裡工作的一雙手。女子並沒有馬上移開手指，微微抬起眼，看著懷斯。他忽然有點不安，避開那雙有點像是在要求什麼的眼睛，縮回握著水杯的手。

這時另一個女子遞來水盆跟毛巾，要給他們擦把臉，洗去一身的灰塵跟凌亂。懷斯跟依恩接過並道謝，擦拭了臉上、手上的灰塵，順道將身上的傷口清理一番。懷斯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手心、手臂，甚至是大腿，全都是被樹枝戳刺的傷口，雖然細小，但全部聚集在一起時，卻有驚人的效果。依恩給了他出發前向化水師拿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傷口上，清涼的感覺馬上減低了疼痛。其他幾人也好不到哪裡去，依恩跟佳娜也全身都是擦傷，瓊斯基因為被獸人抓住，左手臂上有長長數條獸爪留下的傷口，還在流血，但是他一面處理傷口，一面還在跟村長交談，好像先前獸人的攻擊、他身上的傷完全沒有影響一般。

經過依恩翻譯，懷斯了解，瓊斯基現在似乎已經跟村長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協議。村民提供之前有關那些達達爾軍人的情報，他們則留在這裡一段時間，幫忙護衛。他們很需要巫師，那村長這樣說。

又出現幾個人影在門口鬼鬼祟祟地探看著，懷斯轉臉一瞧，發現是幾個女人，還帶著小孩。有個東兀得村民過去跟那些女人說了幾句話，又進來跟村長說了些什麼，接著瓊斯基、依恩跟佳娜都加入了談話。一群人在懷斯耳邊嘰嘰呱呱地說著東兀得語，吵鬧得像他以前在打鐵房常聽見的聲響。

村長跟村民似乎是在要求著什麼，不停地彎腰鞠躬，謙卑、乞求到了極點，瓊斯基還是一臉沒什麼情緒的冷硬，不過用探詢的眼神看著依恩與佳娜。依恩顯得坐立不安，看看佳娜，又看看外頭那幾個孩子，而佳娜卻垮下一張臉，有些不耐，視線沒有接觸任何人。他們又交談了幾句，過了不久，依恩跟佳娜起身，跟著那幾個女人跟孩子一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