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孩子在唱歌。繞過轉角，懷斯聽見輕輕的童音飄揚，幾個孩子蹲在屋頂被燒光的房子外頭，圍在一起似乎在玩什麼遊戲。懷斯湊近，在盡量不打擾到他們的距離停下，看見他們嘴裡一邊哼著音調重複的歌謠，一邊拿石頭在地上丟著。

孩子在黃沙土地上畫了個圈圈，各自放進幾顆石頭，接著想辦法將別人的石頭打出範圍之外，似乎是能一次打出越多的人，得到的分數也越多。孩子們唱著童謠，丟出石頭，發出清脆的聲響，若有石頭被打出去，就爆出一場小小的歡呼。

攻擊事件已經過了三個極陰時間，這些孩子像是沒受到任何影響一般，在不用被大人抓著去工作的時候，躲到牆角邊偷閒著玩最簡單的石頭遊戲。

佔領這個村莊的達達爾人，最後經過清點屍體，總共有二十二個。據村民說，他們約在一個週期前來到這裡，一開始就表明要將這個村莊當作達達爾軍人的檢查哨站。村民並沒有拒絕。

他們說，達達爾軍人並沒有要求他們做什麼不合理的事情，只是禁止他們遠離村莊，不准跟外部的人連絡。村民並不想抗爭，況且即將入冬，必須要收割、儲存糧食，他們並沒有空閒去通風報信。

東兀得軍人奪回土地的攻擊行動，造成了一些損失。除了幾棟房子外，還有一個穀倉被燒毀了，裡頭儲存的麵粉、山薯、木材、青菜，全都付之一炬。飼養牲畜的房舍沒有被波及，不過因為受到爆炸的驚嚇，有一半的牲畜都逃了。為了表示歉意，瓊斯基將他們身上帶的糧食幾乎都給了村民，尤其是乾肉，只留下少數給自己人使用。村民原本有些不滿的神色，因為瓊斯基的補償而多少釋懷了點。

對村民來說最重要的，或許還是巫師的存在。這個村莊並沒有巫師，有些人或許一輩子都還沒見過巫師，所以佳娜與依恩的到來，對他們來說似乎比豐收還要令人興奮。懷斯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不是只有化水師有醫療的能力，或許應該說，每一個巫師都有少許醫療能力，不過還要看他們自己天賦的傾向。在醫療方面，化水師是全能的醫者，其餘化地師、化風師與化火師各自有自己擅長的領域。

瓊斯基等人的突擊造成了不少傷亡，這三天，佳娜與依恩都在忙著替受傷的村民治療，佳娜還抽空去田地裡看看。據說化地師也可以改變土質。

懷斯雖然是個不務農的鐵匠，但他生長的地方也是以農耕維生，他看得出來，這裡的土質是屬於黏性較強的紅土，不怎麼適合耕種麥子，所以麥子產量極少，但山薯卻很多。山薯幾乎是這一帶人的主食。

佳娜說，這裡的土質酸性太重，所以村民會從山上挖來具鹼性的石灰岩，磨碎以後灑在土地上，改變土質。她也可以憑自己的力量改變土質，但是效果並不大。物質的重組並不是可以馬上改變的事情，有時候是需要經年累月的進行，有時候則可能永遠也改變不了。

一早瓊斯基告訴他，他們不能停留太久。這個村莊曾被佔領過，就表示可能也已經有達達爾人潛伏在附近的其餘村莊，必須盡快探查這個可能性。如此匆促，他們能為自己的東兀得同胞做些什麼？重建燒毀的房子、為傷者療傷、修復損壞的器具、改變耕種的土質，但全都尚未完成，接著就得離開了。

所以，這些人從來就不盼望。

懷斯看著那幾個孩子玩石頭遊戲，看得入神，似乎也被他們專注的動作，和成功時的歡笑、失敗時的懊惱給吸引住了。如果撐得過冬季，這些孩子會長大，跟他們的父母一樣，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掙扎生存，然後再也不期盼什麼。

「懷斯。」

懷斯回頭，看見瓊斯基走過來，外袍上沾了一些黃褐色的矛草，看來他剛才應該在幫忙鋪蓋屋頂。瓊斯基的手上還掛著一件衣服，他將衣服遞給懷斯。

「吶。」

「什麼？」懷斯看著那件衣服，看起來很舊，原本應該是深藍色的，但被洗得褪了色，而且不均勻地東白一塊，西藍一點，肩膀、手肘上還有許多捕釘。

「這是給你的，你那件衣服不是被燒壞了？」

「喔，謝謝。」懷斯接下衣服，套上試試看。肩膀有點緊，袖子卻很長，不過還算合穿。「這是從哪裡拿來的？」

「有人要給你的，」瓊斯基說：「是那個全身著火，被你救的男人的妻子，為了感謝你救了她丈夫，她特地把丈夫的舊衣服改一改送給你。」

「啊，代我謝謝她。」

瓊斯基看了看他，鷹般的倒三角眼似乎在觀察些什麼。從他們相識到現在，瓊斯基這樣的眼神一直都沒有改變，但懷斯還是無法習慣，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睛。

「你有看見卡札馬嗎？」瓊斯基忽然轉了個話題。

「剛才在後面有看到，他好像在修東西。」

「去找他，說我們兩個極陽時間後出發。」

「要走了？」懷斯有些錯愕，他知道必須盡快出發，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對，你也準備一下。」瓊斯基說完，轉身離開。

懷斯發現那幾個在牆角玩石頭遊戲的孩子已經散了，空曠的黃沙土地上，只留著畫出來的圓圈刻痕，旁邊灑落著幾顆石頭。

懷斯在飼養雙角禽的農舍邊找到依恩。他坐在農舍外頭一塊大岩石上，手裡拿著一個破裂的陶壺，有幾個東兀得村民圍繞著他。依恩將陶壺的碎片擺在自己的大腿上，雙手手掌朝下，略微浮在空中，他專心地看著碎片，嘴裡喃喃念著什麼。懷斯不覺停下腳步，和那些東兀得村民一樣，睜大眼睛看著。

接著，依恩拿起尚稱完好的底座，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排上去。他似乎很知道每一個碎片的位置，一塊塊都恰到好處的吻合。最後當依恩將所有的碎片都排列好之後，懷斯看見一個完整的陶壺，只是上頭有許多裂縫，還有小小的缺角，看起來搖搖欲墜。

依恩的雙手圍繞著陶壺，但未碰觸，嘴裡開始念著懷斯聽不懂的話。他可以肯定那不是東兀得語，除了和他這幾日來已經聽慣的語言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以外，也是由於其他東兀得人都是一副不知解的表情。依恩輕聲念著咒語，帶著氣音，像一種呢喃，緩慢地從他的嘴裡流洩出來。只是在眨眼的瞬間，懷斯驚愕地發現，擺在依恩腿上的陶壺竟然完全復原了。一道裂痕也沒有，空缺的小角落也完全補足，深紅色的陶壺看起來就像新的一樣。而這是什麼時候產生的變化，沒有人看得清楚。

東兀得人發出讚嘆聲，其中一人高興地接過陶壺，對依恩連聲道謝，整個人幾乎都要跪下了。東兀得人拿回修復完整的陶壺，歡天喜地地離開，大概是因為心情大好，在經過懷斯身邊時，還對他這個外地人露出友善歡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