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斯！」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是他聽不出來是誰，那聲音在被陣陣的尖叫與爆炸聲干擾之後，變成一種無意義的低喃。懷斯沒有去尋找聲音的來源，只是穿越過竄逃的人群，追殺達達爾軍人。

他砍了一個、兩個、三個，自己也數不清，只能感覺到手中的刀子切入對方身體時，那種遇到堅阻的柔軟，接著手再猛力向下一壓，人體痙攣了下。他想起前幾次被達達爾人圍攻的情況，但那記憶卻已經變得太模糊，模糊到只剩下片段。下巴的傷是哪一次被打的？達達爾人勒住他脖子的時候，他撐了多久？

戰鬥的記憶只剩下這麼一點，懷斯知道，這一次也將一樣。他將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個達達爾人，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揮劍穿越過人群與火焰。那些不像是自己行為的記憶，只留存下片段，偶而會從腦海中跳出來，卻總是惹人心驚。

他想自己已經來到這個小小村落的後方，那裡似乎是爆炸的起源，因為他看見地上有許多個大小不等的黑洞，爆炸時散出來的土石撒落四處，飛躍的火星引起火災。

他看見一個東兀得男人從屋子裡逃出來，身上的衣服著了火，他一邊在地上打滾，一邊尖叫著。有小孩在哭。懷斯衝過去，脫下外袍蓋在男人的身上，試圖幫他滅火。但是男人因為疼痛而不斷地哀號掙扎，幾次懷斯想抓住他，男人卻用力掙脫開來，黑漆漆的臉扭曲著哭叫。

「來幫忙，誰來……」懷斯叫喊著，但隨即發現自己說的是通用語，而這些一輩子住在邊境的東兀得人恐怕連通用語是什麼都沒聽過。但是他不會使用東兀得語，只能暫時住了口，拚命抓著掙扎的男人，以外袍熄滅他身上的火。

有兩個人過來幫忙壓住掙扎的男人，都是東兀得人，一男一女，臉上仍有驚慌。懷斯用外袍拚命拍打男人身上的火焰，過了好一會兒才完全熄滅，但他身上大部分的皮膚都已被燒成焦黑色，裂開來露出底下粉紅色的皮層。

他喘著氣，一手拿著已經髒污、破爛的外袍，感覺吸進去的空氣裡全是熱氣與粉塵、沙土。懷斯太頭，抹去額上汗水灰塵，看見瓊斯基朝他走過來，他身上的紅色外袍，有一部份的顏色變得很濃很重。

「去幫他們滅火。」瓊斯基說。

懷斯知道，與達達爾人的戰爭結束了。

燒起來的大部分都是被星火波及的屋頂矛草，懷斯幫著東兀得人，將著火的矛草從屋頂上扯下來，在土沙地上踩熄、拍滅火焰。但是有幾棟房子搶救不及，往下延燒至泥土牆，最後只能看著這幾棟房子被燒得精光，等到幾乎沒剩下多少可以燃燒的物質之後，火自動減弱。

經過滅火搶救之後，瓊斯基與佳娜都衣衫凌亂，滿臉污黑，懷斯想自己看起來大概也跟他們一樣。

「米蘭跟依恩呢？」懷斯一直都沒看到這兩個人，不禁問。

「應該在另一邊幫忙……」瓊斯基說，同時卻遠處傳來聽見尖叫聲。

懷斯轉頭尋聲，卻在錯落的數棟矮房子間，看見了火焰。他下意識地拔腿奔過去，以為是還有沒熄滅的火焰，但是他接著發現，那一團火焰會移動。

懷斯停下腳步，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那一團火焰在晃動著、奔跑著。被火焰包覆住的，是一個人，他全身被一團紅色與黃色交纏的火光籠罩，跳著、跑著，懷斯只看見底下一團黑色的影子，難以辨識的手腳揮舞著，那一張應是臉的部位，只看見一個張得大開的黑色大洞，從裡頭傳出絕望的尖叫聲。

每個趕到的人都站在一旁，什麼也沒有做，因為什麼也沒辦法做。全身著火的人跑跳了一段路，最後支撐不住，倒了下來，他的身體蜷縮起來，火焰仍像是不放過他一般，熊熊燃燒著。火焰的光燒得他眼睛刺痛。

「卡札馬。」

懷斯聽見隨後趕來的瓊斯基這樣叫道，轉頭一看，依恩就站在一座小小的建築物旁邊，深色的眼瞳一瞬不眨地看著地上燃燒的屍體，一張臉看起來更蒼白。瓊斯基靠近依恩，用東兀得語說了些什麼。依恩先是沒有反應，接著在瓊斯基忽然喝叱一聲之後，才轉過臉，開始說話。他面無表情，但說得又快又急速，好像在用力傾倒什麼出來。懷斯聽不懂，只看見瓊斯基的臉色有了些微變動。

屍體的火焰漸漸熄滅。那被燒盡的人體，已經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皮膚、肌肉都緊縮地貼附在骨頭上。他的身體捲起，雙手緊緊抱著自己，嘴大張，露出漆黑的牙齒。他看起來不像一個人，連生物都不是，他像是一座奇異的雕塑，完全不像是曾經擁有生命的物體。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背。懷斯回頭，眨眨眼，看見瓊斯基就站在他身後。

「走吧，來幫忙。」瓊斯基說。

「幫什麼？」

瓊斯基以下巴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角落。「雖然死了不少人，但我想，還是先埋了他。」

懷斯順著瓊斯基的指示看過去，看見在一間村舍的牆角邊，有一個人動也不動地趴俯在地上。他的背上插著一把劍，身下流出大量的血河，染紅了黃褐色的沙土地。那個人穿著深紅色的外袍，一頭棕髮凌亂垂下，蓋住了他的臉。

即使不用湊近，懷斯都知道那個人是誰。他走過去，拾起米蘭掉落的劍，回頭看見依恩仍站在那裡，看著什麼也沒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