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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5/08 14:52:00瀏覽87|回應0|推薦1 | |
第五章 當火焰在他的眼前炸開時,他不禁想,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要死在這個地方? 越過黑風山,進入東兀得邊境的村莊,是三個週期以前的事情。在這之前,他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也不過的達達爾農人,住在靠近北部山區的鄉下地方。如果家裡沒有發生那些事情,或許他到現在都還在家鄉的農地裡做事,因為一整天彎腰砍除田地裡的雜草而全身酸痛,但是他會在一天結束之後,泡個舒服的熱水澡,喝杯自家釀的一年葡萄酒,然後舒舒服服地上床睡覺。 要不是因為父親突然去世,哥哥又墜馬出了意外,他也不會離開家鄉去從軍。在他們那種偏僻的村莊,如果不是一輩子務農,就是去從軍。因為從軍的收入比一整年都彎腰在田地裡忙碌還要多上許多,而他們需要這一筆錢。 在從軍以前,他從未見過一個東兀得人,也很少聽說過有關他們的事情。從軍以後,長官告訴他,東兀得人是他們的敵人,永遠的世仇,他們彼此之間征戰超過兩百年,東兀得人殺了很多達達爾人,所以每一次的戰役,都是一場復仇。 受訓的時候,他第一次拿起弓與劍,長官教他想像練習的標靶與假木人就是他們的仇敵東兀得人。但是他怎麼樣也想像不出來,因為他連一個東兀得人都沒見過。沒有人能叫一個成天與作物和害蟲為伍的農夫想像他從未見過的人事物,所以他總把自己的射擊跟擊劍成績不好,歸因於他從沒見過東兀得人,他的缺乏想像力。 新兵的訓練結束後,他就離開家鄉,來到達達爾的邊界,又是另一個他從來就沒有想像過的地方。在邊界,他正式參戰,第一次與東兀得人面對面。 但他卻驚訝地發現,大部分東兀得人跟自己看起來沒兩樣。不管是身材骨架還是臉型,都像是出自同一個娘胎的兄弟。其後越過邊界,他們侵入東兀得的國境,佔領了其中幾個邊境村莊,他同時發現,這裡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邊境的東兀得人,大多是勤勞的農民,雖然勤勞,但是日子並不好過。土地貧瘠,平時的收穫僅能勉強餬口,遇到天災時更糟,又沒有巫師可以幫他們調節天氣與土地,只能不斷祈求他們所信奉的神祈的幫助,但那通常沒什麼用。他們必須在夏日時整天辛勤勞動,才能儲存到足以過冬的糧食。沒有辦法生活時,不是冒險越過山頭與達爾爾人交易,就是離開村莊從軍去,就跟他及家鄉的年輕人一樣。 他跟東兀得人沒什麼兩樣,他常常這樣想。 說是佔領東兀得的邊境村莊,其實他們也沒用上什麼武力。這些村民其實沒怎麼反抗,只是把他們這一批突然出現的達達爾軍人,當作是遠來的客人一般,默默地提供住所與食物。或許他們已經很習慣了,跟達達爾人往來交易,邊境的戰事,都是他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份。他開始想,山的另一頭,住在邊境的達達爾人,是不是也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遠離家鄉,來到這裡要做什麼。原本他只想在家鄉的田地上工作一輩子,雖然吃不飽、穿不暖,但至少他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辛勤勞作,為家人與後代努力。然而到這裡來,他能做什麼? 他知道,軍隊中有很多人都跟他一樣,是為了錢、為了生活而離開家鄉,到遙遠的地方去打連自己都不了解的敵人。而這些敵人,不僅看起來跟自己很像,還過著相似的生活,有著相同的心情。 他隨著軍隊入駐這個村莊,已經一個週期了,沒發生什麼大事。東兀得村民忙著收成與儲存冬天的糧食,應是沒機會離開去通風報信。他們只是駐守在這裡,監視村民的行為,其餘什麼也沒做,彷彿在等待什麼命令或信息。然而他卻閒得發慌,最後受不了,乾脆幫助東兀得人的收成工作。 反正這些工作他做得很習慣,也很順手,對於他的幫助,東兀得人也沒什麼異議,只是他的長官似乎不太高興,不過也沒明言阻止。前幾天,他幫他們把收割下來的麥子脫殼,挖出田地裡的山薯,今天一早,他幫著幾個東兀得人挑起麥子到磨坊去,將麥子磨成粉。他在磨坊內忙了一整天,除了要他站哨警戒的時間外,幾乎都在磨坊內工作。 接近傍晚的時候,麥子也即將磨完了,他幫助一個東兀得老人將磨成的粉裝進袋子裡。灰白的粉末飛散在空中,弄得他一身衣服、頭髮都是麵粉灰。在那個時候,他聽見了爆炸聲。 起先,是轟隆隆的宛如雷聲的耳鳴,輕微地震動著自己的身體各處。他察覺到不對,與東兀得老人對看一眼。老人隨即露出警戒的神色,似乎比他還要早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沒過多久,又是另一次震動。這一回聲音更大,更接近,震撼了他的耳膜。然後他聽到叫喊聲。 「……攻擊,敵人出現了……」有人用達達爾的語言這樣喊叫,也有人用東兀得語大喊救命。 老人隨即放下手中的袋子衝出磨坊,灰白面粉潑了一地。他看見路上一群人忙亂地東奔西跑,那些同樣穿著綠袍的同袍們都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接著,另一陣爆炸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響起。他感覺腳下的地面一陣波動,一股強大的風壓,帶著難以忍受的熱氣向他直擊而來。火焰在他的眼前擴散。 飛躍、扭動的紅色火光,幾乎佈滿了半個村子,達達爾軍人跟東兀得村民一同驚叫、奔逃。忽然他看到一個人急速跑過去,那是比他早一、兩年從軍的前輩,全身汗涔涔,手拿長劍,面目猙獰。 「還在發什麼呆?敵人都打過來了,反擊呀。」前輩叫道,接著自己往火焰堆裡衝。 反擊,是的,長官教他要反擊,不能屈從。於是他撿起擺在磨坊角落的劍,那上頭沾上了麵粉灰,抽出劍鞘時,白色的粉飛了滿天。爆炸與燃燒再度響起,那些波動纏繞在耳邊,尖叫聲淒厲,然而他卻無法理解這些聲音是什麼意思。他知道自己該反擊,該跟前輩一樣衝出去應戰,但是他的腳卻定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他是在這裡做什麼? 他聽見叫喊,看到那個前輩正跟一個穿深紅色外衣的東兀得士兵對峙。前輩高舉著劍,大喊著衝過去,但卻見那個東兀得士兵身子一側躲開,然後雙腿一蹲低,手中的劍閃過前輩的手臂,直直往他的胸膛刺下去。劍拔出來的時候,鮮血被拋灑在空中。前輩的身子倒了下來,動也不動。 他死了嗎?他想著,依然手抓著劍,卻站在磨坊內,看著外頭的火焰熾熱地燃燒,看著那個東兀得軍人勢如破竹地一路砍殺了幾個達達爾軍人。他不知道自己抓著劍,蹲在土牆下等了多久,不知不覺間,那些爆炸與尖叫的噪音消失了,膽怯地往外探頭一看,黃沙土地上躺著許多穿綠色外袍的人的屍體。 你該反擊,要站起來反擊,東兀得人是你的敵人,他們殺了你這麼多同胞跟家人,你要恨他們,他們是仇人,是敵人。 是仇人,是敵人,然而他眼裡看見的,全是一張張被太陽晒得黝黑的樸實臉孔,他們跟自己一樣每天在田裡辛勤勞動,只求一餐溫飽。他是在這裡做什麼? 然後他看見一個穿深紅色長袍,領口與袖口邊鑲著黃色布邊的男人,走過他的面前。由於他藏身在磨坊的泥土牆之後,對方並沒有看到。他知道,那個東兀得人是個化火師,而且很年輕,或許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如果遇見巫師,以前的教育與認知告訴他,就是死路一條。他們能傾聽元素的聲音,能重組力量的排列,能改變能源的去向。而他,不過是一個達達爾鄉下來的軍人,什麼都不會。或許他該逃,但是當年輕的巫師朝磨坊走過來時,他只是站在哪裡,不動。 灼熱的風往他吹過來,他感覺自己的臉頰發燙,身上的每一根毛髮彷彿都要燃燒起來一樣蜷縮。他全身顫抖著,舉起劍,擋在身前。巫師同時轉過臉來,雙眼看著磨坊的入口,他跨開步伐,似乎要走進來了。 他感覺到雞皮疙瘩爬上頸背,瞬間讓他頭皮發麻。他受不了這種感覺,衝動地舉起劍,吼叫一聲,從躲藏的土牆後跳出來,往那年輕巫師擊刺過去。 巫師錯愕的臉模糊地晃動,他幾乎以為自己的劍就要擊中敵人了,卻在一剎那間,他的眼前閃出了另一個影子,擋在他與巫師的中間。劍似乎刺中什麼東西,但卻彷彿遇到什麼阻礙,無法繼續推進,他停下動作,低頭看,發現有一個人背對著他站在他面前,而他手中的劍,沒入了那人的背部。他想他的劍應該已經穿過那人的身體。 年輕的巫師站著不動,沒有看他,只是看著被他刺中的那個人,臉上浮現奇異、扭曲的表情,甚至可以說充滿疑惑。他抽出鮮紅的劍身,看著那人倒下,再度抬頭時,發現這回巫師在看他。 黑得驚人的眼瞳像一面鏡子,他看見自己的臉映在那面黑色平滑的瞳孔中。忽然,一簇小小的火花點燃。什麼也沒有了,他知道即將結束了。然後,紅色的火光在他的眼前炸開,充滿了所有視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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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